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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闲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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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摆放的其他东西需要桌子,连同先生的那一张桌子也被没收了,鲁迅只好一个人站在那里以手展开那一张拓片。如此陈列一个著名的作家,实在是好笑得很。
  果然,许广平在信里笑话鲁迅,做这种傻事情,让风吹着,如同雕塑,滑天下之大稽也。可是鲁迅在接下来的信里说,我只是说了一半,滑稽的事情多着呢,比起我的尴尬地站立,更让人笑话的是,展览会上展览的很多东西都是假的。
  寂寞总让人没有主意,在一封信里。鲁迅赞美许广平成熟了,而他在那样一个荒芜的岛屿上,盛开的全是寂寞。于是,除了到邮局等许广平的信,便是在宿舍里发明吃的东西。但他实在不大行,便也将失败的体验告知对方。
  能分享尴尬的人,一定是亲密的。果然,两个人从北京开始种下的芽苗,在厦门时已经生长得茁壮了。忙碌中,许广平给鲁迅织了一件毛背心,鲁迅穿在身上写信,说暖暖的,冬天的棉衣可省了。
  《两地书》,这是一本关于爱恋的书,里面没有任何矫情的文字,但它的确充满了爱。因为,这本书里,到处都是关于内心隐秘和艰难的分享。人世间,能与你分享幸福的不是爱人,能分享艰难的,一定是。我喜欢那条1926年秋天的背心,它把一个叫鲁迅的男人拴住。
  爱情,不过是一件毛背心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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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蹩脚的心理医生
鲁迅的药方是:我自己对于苦闷的办法,是专与袭来的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
  一个小学生谨慎的问询,烟雾弥漫的理想啊,灰尘覆盖的前程啊,黑夜吞食的寂寞和无助啊,坎坷的道路啊,暗淡的人生啊。真让人苦闷,这苦闷比爱人还来得亲密,先生,可有什么法子能在苦药中加点糖分?
  这是许广平的第一封信,写于1925年3月11日。当时,许广平和许羡苏交情颇好,而许羡苏呢,经常出入鲁迅所住的西三条胡同。偶尔会给许广平带来一些秘密的消息。惹得许广平极为嫉妒,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写了这样一封信,信里面的措词极为柔软,撒娇还伴随着捂着嘴笑的羞涩,明智者若鲁迅先生,一看便知,这是一个暗地里喜欢自己的人。
  心理医生于鲁迅,倒还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工作。之前没有做过,之后,也很少做。但还是硬着头皮做了起来。安慰别人,最好的办法是丑化自己,自己越是窘迫,越显得对方所遇的困难巨大,对方的不安是正常的反应。这样,以铺衬的方式,鲁迅开始了幽默的话语自虐。
  他的大意是,人生的长路,最大的两个困难,一是歧途,一是穷途。若是到岔路口,遇到让人迷茫的歧途,他是不会学习墨子兄,大声哭着回家的。他的做法独特:“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见老实人,也许夺他食物充饥,但是不问路,因为我料定他并不知道的。若是遇见老虎,我就爬上树去,等它饿得走去了再下来,倘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饿死在树上,而且先用带子缚住,连死尸也决不给它吃。但倘若没有树呢?那么,没有法子,只好请它吃了,但也不妨也咬它一口。”
  这真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最终的结局,还是没有法子。
  在此之前,他的学生,《京报副刊》的编辑孙伏园,曾经就“关于爱情的定则”一题求助于他参加讨论。他的答复也是如此,不过是爬上一棵树,看看老虎走不走的态度。每一次看到他给许广平的第一封复信,我都由衷地为先生“不装导师”的精神感动。要知道,1925年,《呐喊》一纸风行,他已经是万人的偶像,不独有他的学生,在郁达夫的笔下,就连北京大学的部分知名的教授,也都是他的崇拜者。这个时候,他清醒得很。
  他的清醒,还包括当时有部分人对他的批评。他对现实的不满坦露于文字,让很多人惊慌,认为他毒性颇大,过于放大黑暗。这一点,在1924年致李秉中的信里表达得非常充分。李秉中是何许人?是一个年轻的学生,大约受了鲁迅文字的影响,便和许广平一样,写信向鲁迅先生问计,大约也是黑暗和迷茫该如何度过之类的话题。好在,他的文字里没有许广平那股小女人撒娇的气息,让先生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所以,在复信里,鲁迅这样写道:“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我极憎恶他,想除去他,而不能。我虽然竭力遮蔽着,总还恐怕传染给别人,我之所以对于和我往来较多的人有时不免觉得悲哀者,以此。然而这些话并非要拒绝你来访问我,不过忽然想到这里,写到这里,随便说说而已,你如果觉得并不如此,或者虽如此而甘心传染,或不怕传染,或自信不至于被传染,那可以只管来,而且敲门也不必如此小心。”
  李秉中向鲁迅先生借钱,二十元,鲁迅说,如果还需要的话,下周我还可以再帮你弄一些。那时,两个人只通了一封信。为了帮助李秉中,鲁迅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胡适写信,催促胡适能帮助李秉中看看稿子,并在信里反复说明,该学生很穷,等着书稿换钱。
  物质上的帮助,并没有解决李秉中心里的苦闷,李秉中便南下,参了军,后来又留学到日本。许广平正是在这个时候,挂号请求鲁迅给她*方治疗内疾的。
  已经满身毒气的鲁迅正在和现代派的陈西滢笔战,那个年代的文人关系复杂。陈西滢与林语堂、徐志摩、丁西林等人同在胡适任主任的北大英文系教书,而鲁迅也在北大国文系代课。好玩的是,林语堂虽然是陈西滢的同事,却又是《语丝》的编辑。《语丝》自然是鲁迅、周作人、林语堂等人阵地。胡适与陈西滢被称为“现代派”或者“新月派”,也和他们的杂志有关。
  所以,当许广平小心翼翼地求诊于鲁迅,关于苦闷的滋味如何能有甜味时,鲁迅的答复妙趣横生:“对于社会的战斗,我是并不挺身而出的,我不劝别人牺牲什么之类者就为此。欧战的时候,最重‘壕堑战’,战士伏在壕中,有时吸烟,也唱歌,打纸牌,喝酒,也在壕内开美术展览会,但有时忽向敌人开他几枪。中国多暗箭,挺身而出的勇士容易丧命,这种战法是必要的罢。”
  躲藏。藏一个地壕里。可以抽烟,打纸牌,甚而开美术展览会。这样,总结了一下,鲁迅的药方是:我自己对于苦闷的办法,是专与袭来的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但临末也还是归结到“没有法子”,这真是没有法子。
  好在,许广平并没有像那只饥饿的老虎一样,在那棵树下耐心等着。所以,鲁迅先生很快就从树上下来了。属于他们热烈而暧昧的1925年即将来临。
  一个蹩脚的心理医生,治不好病人,却可以将病人引到爱情的道路上来,忘记那苦闷的病痛,这大概,是人世间最好的药方了吧。
  

三 马前车后的暗恋
许广平觉得生活里有了一丝光亮,时间正值四月初,迎春花的黄已经灿烂了,绿色也已经大模大样了,心事被这些明媚的东西照耀着,自然暖洋洋的。
  1925年3月25日晚上,北平女子师范大学哲学系排演了一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鲁迅很早就去了,坐在前排。许广平坐在后排,看到了他,在第二天信里写道:“先去也好,其实演得确不高明,排演者常不一律出席,有的只练习过一二次,有的或多些,但是批评者对于剧本简直没有预先的研究——临时也未十分了解——同学们也不见有多大研究,对于剧情,当时的风俗,习尚、衣饰……等,一概是门外汉。更加演员多从各班邀请充数,共同练习的时间更多牵掣,所以终归失败,实是预料所及。”
  之所以这样评价这次演出,是因为许广平帮助了他们这次演出,大约前前后后地出了不少力,见证了那些个错乱又昏沉的现场,所以才在信里如此居高临下地评价,这些评价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在《两地书》的开始,许广平的笔墨多是如此的,既小心翼翼,又奔放大胆。她和鲁迅的交往,用她1926年初冬给鲁迅编织的那件毛背心就可以比喻了,既要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又要大胆奔放地设计有关爱情的图案。她的书信,也是这样的,有毛背心的温度,每每使孤单又寂寞的鲁迅内心暖热。
  在这封信里,许广平如数列出自己的成长故事,哥哥是一个进步的革命人士,在她小学未毕业的时候就离家到南京寻找自己的革命理想去了。及至她略能识字,便又被进步的报刊吸引,小小年纪便领着妹妹游走于街巷,甚至于路远的郊外,问寻进步书籍,每每失望而归。当时的她,喜欢看武侠小说,做梦时均梦到自己是江湖女侠,锄强扶弱,十分了得。然而,终究昏昏然而长大,了解了诸多社会内幕,有不平却无出力之所。所以,这个时候,她话锋一转,便写道:“我不自量度,才浅力薄,不足与言大事,但愿作一誓死不二的‘马前卒’,小喽罗虽然并无大用,但也不忍令他摇几下旗子,先生能鉴谅她么?承先生每封都给我回信,于‘小鬼’实在是好像在盂兰节,食饱袋足,得未曾有了。”
  盂兰节,流传到民间,就是在每年七月十五的这一天,往贫穷和流浪的人手里派发食物。无疑,从鲁迅先生那里获得的,多是精神上的食物。接到许广平的这封信以后,鲁迅答应了许广平要帮忙的要求,在信里,鲁迅这样写道:“希望我做一些什么事的人,也颇有几个了,但我自己知道,是不行的。凡做领导的人,一须勇猛,而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不易勇往直前,二须不惜用牺牲,而我最不愿使别人做牺牲(这其实还是革命以前的种种事情的刺激的结果),也就不能有大局面。所以,其结果,终于不外乎用空论来发牢骚,印一通书籍杂志。你如果也要发牢骚,请来帮我们,倘曰‘马前卒’,则吾岂敢,因为我实无马,坐在人力车上,已经是阔气的时候了。”
  鲁迅的幽默在这一段里尽情绽放。
  得了老师的默允之后,许广平觉得生活里有了一丝光亮,时间正值四月初,迎春花的黄已经灿烂了,绿色也已经大模大样了,心事被这些明媚的东西照耀着,自然暖洋洋的。在接着的信中,她介绍她的生活:“我每日自上午至下午三四时上课,一下课便跑到哈德门之东去作‘人之患’,直至晚九时返校,再在小饭厅自习,至午夜始睡……现在先生既不马而车,那么我就做那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跟在车后推着走,尽我一点小气力罢。”
  如是,有了车后马前的交谊,自然感情发展得很快,查《两地书》可知,只隔了十天,1925年4月16日许广平致鲁迅先生的信,开头第一句便是:“尊府”居然探检过了!
  是的,这大约是许广平第一次进入西三条胡同,查《鲁迅日记》1925年4月12日可知,许广平是拉着同学林卓凤一起去的。那天鲁迅的日记里记着:“下午小峰、衣萍来,许广平、林卓凤来。”那是普通的北京四合院:三间正大屋坐北朝南,客厅居于正中,是全家的吃饭、洗脸兼会客的地方,而三间正房的后面向北延伸,有搭建的一个平顶的棚子,深灰色,这就是被称为老虎尾巴的鲁迅的书房兼卧室。有一个箱子很高,墙上贴着司徒乔的素描炭画《五个警察和一个孕妇》。床头写字桌上面的墙上挂着两个外国人的照片,放大了的,显得很奇怪。她们到的时候,李小峰和章衣萍正在和鲁迅聊《语丝》周刊的事情,见到有女生来拜访,便识时务地辞了去。
  收回到《两地书》中,在四月十六日晚上的这枚信件里,许广平是这样描述她的“鲁府印象”的:归来后的印象,是觉得熄灭了通红的灯光,坐在那间一面满镶玻璃的室中时,是时而听雨声的淅沥,时而窥月光的清幽,当枣树发叶结实的时候,则领略它微风振枝,熟果坠地,还有鸡声喔喔,四时不绝。晨夕之间,时或负手在这小天地中徘徊俯仰,盖必大有一种趣味,其味如何,乃一一从缕缕的烟草烟中曲折的传入无穷的空际,升腾,分散……
  尽管许广平在文后谦虚说自己不善描写,但文采已经尽露,表演完毕,这样贴近鲁迅寂寞的文字,自然会打动鲁迅。而正是那几天,鲁迅正在参与创办一个新的周刊,名字叫做《莽原》,许广平自然想去帮忙,想进步,不想做“人之患”。再岔开话题,解释一下这“人之患”,许广平这一点也是和鲁迅先生学的,常常以某种典故代替所表达的意思,孟子曰,人之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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