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云诗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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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回首
好雨自来
小河婉转吐歌
凯风向夜倾斜
鱼缸生皱
嘤嗡的蜂阵簇拥着你
料你更走不出春天
草色遥看近却无
母亲 就让我笃笃征履
千次万次地踩痛你
感泣
死亡如大潮
汹涌漫过狭仄村巷
我 独隐在深屋里
啜泣
想起盛年早逝的母亲
想起包括母亲在内的所有的降生
哭哭啼啼的降生
便有一股微笑 泪光里
瞩望死者涅磐
英雄时代
那时乳臭未干就有心情了吗
毛毛雨忧愁地下着
滴水的毛虫人类一般畏畏缩缩
狗粪溶于泥浆 荡漾不止
头发拖泥带水 刺目刻骨地凉
床头的死眼一直望穿了高秋
所有演习的战争鼻青脸肿
霜刃紧逼失眠的喉管
被病毒和蛔虫合伙杀死的老猪
颤悠悠地躺在破盆的集市上
失火的房梁在僻巷发出狗叫
恐怖着黄昏
相安了一阵子的婆媳如约在除夕闹翻
恶人们早已病入膏肓
却拿我母亲做了替罪羊……。
林子里积满了雨水和树叶
儿子发出过强有力的声音
他呵斥阿起和阿住:
过两万年你也得还我的梧桐叶
那个湿热的雨季 到处沟满河平
母亲管教儿子:千万别学游泳
不料儿子出奇地听话
至今不谙水性 从来不曾下水
生命不是季节河
可以而且常常
忘却了季节
而且早已不再
仰望积雪的峰巅
但有永难忘却的一幕
漫长的白昼不过是入梦前的一瞬
而梦中大睁着苦涩的眼
三月的冷香 零落的惨白
母亲长辞之际 庭中两树樱桃
花开如雪
从那一天起 樱桃花
便狼藉落我心底 化成一腔悲戚
白花可爱 白花命薄
生命在它最动人的时节
悄然隐去 于时日丽风和
死亡永远新鲜 就像送葬者
身不由己地 走上一条
熟悉而又陌生的小路
路上积满有意味的落叶
而在我们入土之前
生命之血 汗滴 盈盈珠泪
随时都在砰然落地 如泣如歌
生命是一条季节河
注定有一天要消瘦 要干枯
不 生命不是季节河
季节河怎会在融雪生春的日子
断流 以至枯竭
况且 何止融雪 何止飞瀑
条条山溪喊唱着颂歌
鸟儿不停飞 它在寻找什么
蜜蜂于花 至少有一万种选择
是不安分的季节
是孳生信念和幻想的季节
生命之河现已满布着暗礁
生命之舟又为何如此脆弱
下弦的月亮如一块锋利的冰片
永远呜咽在遥远的天边
紧裹进被窝里的啼泣
在滚烫的心壁间反复撞响
最终凝成一块冰冷的铁
母亲 您以三十八年跋涉之苦
换取的却是三个字的恶谥:穷命鬼
您的儿子 在您溘然而逝的时候
仿佛就已经成器了
而八年后的今天
依然是一枚干硬的苦果
永难忘怀的 还有那
一罐清水 一尾小鱼
被弥留的枯手抚摸过
被干瘪的嘴唇亲吻过
一罐清水 一尾小鱼
在行将就木的人面前 意味着什么
是一个大世界
是一条无力泅渡的小河
是的 那是一条小河
曾经潺潺在每个人孩提的梦乡里
后来潜出梦境 横在我们脚下
难以逾越
不要勉强我唱欢歌
不要勉强我唱欢歌
欢愉之中我心在呜咽
时间已捉牢我的翅膀
定要我苦练双脚
不要勉强我唱欢歌
这儿喧闹得太寂寞
甚至招不来慈母的魂
阴晴圆缺都是悲怆的月
不要勉强我唱欢歌
痛定的月是赤诚的果
金黄灿烂不为人采
自挂东南是你永世的渴
不要勉强我唱欢歌
你会明白你能理解
疼痛是骨肉的妻
悲哀是心灵的妾
祭慈母
看见爱心在荒野里徘徊
看见亲情在斗室里凋萎
榆钱珍贵而精致
招摇春之薄奠
此刻夕晖照眼
梦软的心拳
醒又奈何
众生快快灌水
死是一条涸辙
醉里早年极乐
飞升石上 青青涩涩
辑二 水的滋味
祭奠舅父
舅舅 你躺在一方小巧的木匣里
外面拴着红布
你从数千里外白桦的津渡
启碇 沐浴着钢铁的潮音
顺风漂流而来
此刻 你终于泊在儿时的岸边
枕着如愿以偿的涛声睡稳
做你永远的梦了
举目四望 何所不是你的梦呢
可是舅父 你认不出我了吗
你把我忘了吗 到你身边
我伫立已久 不敢叩你青草的拱门
水的滋味
麦田绿得发烫
细小的嘤嗡充满空间
想起最近的那个节气
想起南瓜和烟棵
在正午的阳光下
未来的光芒和燥热逼面而来
有一阵儿旱风紧吹
又有一阵儿凉风习习
看不见河流
水的滋味是疲乏与干渴的滋味
是奶的滋味 血的滋味
汗滴和眼泪的滋味
粮食和小康的滋味
是梦的滋味 酒的滋味
土地和房子的滋味
娶媳妇和嫁女儿的滋味
你在跟谁交换
多少粒细汗能赚足儿女们的衣食
多少个这样的正午便能收获美满的岁月
铜质的烟斗是你唯一的休息
唯一的休息是水的滋味
水的滋味是丧妻的滋味
此刻你是幸福的
远离村庄是你最大的幸福
远离村庄
使你看清楚一些更实在的事物
比如鸡鸣 比如炊烟
仲秋怀祖母
身为田园的逃兵
你深深的城府滤尽冷暖
朝不能醒 夜不能寐
俨然一副早衰的红颜
奶奶小脚颠颠 追赶红尘
无视山口肃杀的秋柿
一步步老得心碎
风烛的前头时时幻出童年光景
奶奶一面蹒跚地学步
一面捡拾碎散的朝花
不使失传 那弯腰的姿势
总让不明真相的后人膜拜
天若有情天应不老
地若有情就请庇佑我农家小院
樱桃树老了
遗嘱里愿做祖母的双拐
葡萄架老了
那盘枝错节的样子
总让扑簌模糊的老眼
痴痴望成嗣续繁兴的龙脉
又是一年秋好处
月亮的热线拥挤不堪
奶奶 让您仰视
让您茫然祈求的样子
仰视高处的寒冷
此心太忍 如何能安
崮山情歌
爱的舞台要上升
周围必须沦陷
这就是 久远年代的恩赐
今天我们的准平原
不辩方向不问因由
无所顾忌无须自拔
一株强壮的草
挺住了一只脆弱的蝉
一片沸腾的野花
根部是神秘的但不全是蛇
山风是暴戾的
无论跌翻滚爬
处处激响致命的鼓点
山风是凄厉的
两腔积郁忍受时光的导演
山风是粗砺的
你真实的手却因此而更加温软
马贼一去不返
寨堡就做了我们坚固的四壁
被吹散的还将被合拢
天空只撑着一把伞
只要我们放松全身
秋天就会从容地到来
那累累的红枣
暗淡了野兔子的红眼
却炫耀成我们的红豆
嫁接了的香甜如蜜
未嫁接的
溜溜的酸汁含着向往
爱的舞台要上升
周围必须沦陷
爱我的人 执手相看
请跟我回崮山
注:崮山,位于山东省费县城东南七公里处,土山,平顶(故谓之准平原,这也是“崮”字的本意),环顶建有山寨(城墙),为当地一大景观。
给爱人
爱我的人 是不是这样
从我们共同的生日开始
每天的太阳都要把
沉醉的我们唤醒
而他的热情 他的无私
使我们不能够恨他
他的崇高 他的宽容
使我们每天每天
都能够甜蜜地忍受
爱我的人
我们要用劳动和休息
报答每天的太阳
将这份难言的幸福
默默延续到
天长 地久
父与子
那一年的秋天
粗笨如山的父亲
涕泪交流在和平的阳光下
在北山之巅
世界恬静而温暖
松林神秘地布满阴影
有鸟 无风
满地肥美的花生
照映着扑倒田垄的父亲
他那双浑浊的泪眼
照映着儿子勉强的沉默
知趣的凄然
中年丧妻 这巨大的黑浪
已将软弱的父亲震翻
而如犊丧母 这样一个人生的悲剧
同样带给儿子强烈的震撼
父与子 深深植根于各自的历史
他们的感情是各自的
似乎不能互相感染
可是 既然秉承了同一的气质 同一座家宅
他们最终会相遇 相守
会追觅同一个支点
儿子的思念与感伤与日俱增
在梦里 他常常凄绝地捧吻母亲
捧吻母亲久病不治的心肝
而在响晴的天气 他们扒着同一副门框
看街景 看门前过往的女人
看久旱无雨的天
他们不约而同
都把感情深深埋藏
不能埋藏的
是父亲的颓唐和儿子的感伤
一部无声的纪录片
在和平的阳光下
从容地放映
揪心地 在今天
我有一个文盲的弟弟
知识大爆炸了
我们该学点什么 随便学点
沿着柏油马路 永远走不到
甚至望不见我们的村庄
那是安分守己的弟弟的村庄
那是文盲的弟弟的村庄
而不是像我这样
想入非非的书呆子的村庄
知识大贬值了
我们该学点什么 学学赚钱
乡下的孩子没的可学
往往就学骂娘或者哭娘
那年母亲谢世
正上初小的弟弟却还不知悲伤
进入哭丧的行列 他固执地
永远挣脱了学校 像许多顽皮的孩子一样
于是在血缘之外 情感之外
文盲在悄悄遗传 并孳生着荒唐
在乡下 或喜或丧以及建房
我们家庭的实际代表
多年来就由弟弟担当
这使他早早迷上了酒精
香烟则更关乎他的痛痒
他的眼圈里有一串象征
有一声遗憾 更有一股悲凉
他的能干模糊了他的年龄
一切对他的苛求仿佛都理所当然
而他 像个忠厚善良的大人
对于我的无所事事
怀着兄长般的宽容 爱人般的体谅
十八岁 美好的年华
我常常见他 从借来的画报上 名片上
剪下美人的影子 小心收藏
有时他会描几笔花鸟
或者翻一翻字典
不过他的努力 有着太多的局限
他相信人死变鬼
他无法理解地球椭圆
捧读历书 先就不辨阴阳
风雨雷电徒然激发他天宫上帝的奇想
我有一个文盲的弟弟
就在我的身边 在遥远的村庄
寒瘦的山风和顽硬的青石
早已把他摔打得强壮
而他 过早地咽下满腔愁苦
幽幽地 默默地
为山里的岁月增光
送建弟赴黑河
黑河是怎样的一个所在
仅仅冷些吗?抑或只是遥远
我送走了弟弟
这个憨厚的、天真的小伙
而他十八岁的皱纹
年轻的劳动力的皱纹
临别之际 鲜明地 深刻地
烙上我心间
眼睛潮湿了
有手绢呢
如果心地潮湿了
该怎么办
在我的闲情里
有别人的辛劳吗
在我的困顿中
想见别人的黯淡
杨柳青青是别后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