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钵-美人诛心(出版)-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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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未及多想,只是按照宇文邕留下的叮嘱,一日三次药,第二天就好了许多,可以下床了。
宇文邕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头散步,在房间里头闷了多日,再不出来透透气,人就该发霉了。
宇文邕依旧和之前一样神采飞扬,上十天没见他,唯一有变化的便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再不似从前那般清澈见底,那儿无时无刻不泛着一股涟漪,卷起浑浊的、模糊不清的眼光,遮掩着他此时的心境。
“陌姐姐,好些了吗?我来给你把把脉。”他走向我,温和地朝我伸出手,我当然不会跟我自己过不去,当下就把手腕交到他手里,他的手温热如常。他却并没有急着把脉,而是牵着我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往房间里带。
我按捺着怒意,直到进了房间,把门掩上后,这才拉下脸,把手抽离出来,“现在没有外人了,阿弥不用再演什么戏了。”
宇文邕两颊梨涡浅生,他笑吟吟地说道:“邕说了好多遍了,我是认真的。陌姐姐纵然现在不信,将来也定会相信的。”
我只是把手伸到他面前,“喏,你不是要把脉吗?我累了,想早点休息。”我不想和他争口舌之利,更不想和他翻脸,只好下起逐客令。
宇文邕对于我的冷淡倒是毫不在意,重新握住我的手,扶我在床边坐定,三指轻按,笑意重新荡漾起来,“陌姐姐的病已经痊愈了,只不过,身子还比较弱,这阵子万万不可去汤浴宫,免得又被感染上,只怕会复发。”
我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汤浴宫里头也有人感染上了?”
宇文邕淡淡道:“‘芙蓉汤’前服侍的几个宫女自然没有陌姐姐福大命大,前几天就已经被抬出宫去了。不过,邪气尚在,恐怕还要等过个十天,汤浴宫这些邪气才会消失殆尽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在他眼里,那些女子的性命或许都算不得什么。就算他知道该如何救治,他也只会救我一人。
我突然间想到当时雁贵嫔也去了汤浴宫,忍不住问道:“是只有我一个人病了?雁贵嫔呢?她感染了没有?”对于古人来说,只会把细菌真菌感染都归结为邪气入侵,倘若说问题出在汤浴宫,只怕雁贵嫔也不能幸免。
宇文邕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道:“她怎么会病呢?”
这样暧昧的笑容让我心里一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就不会病?”我只觉得浑身有些泛冷,但还是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的病是她?她在下毒吗?”
“她为何要害我?”我问出这个问题时,便觉得有些可笑,后宫里头的女人害人何需理由,更何况我的存在,对于宇文毓的这些女人来说便同噩梦一样。只是,依照雁贵嫔的性格,应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和她素来没有任何交情和交恶,她又为什么在我风头正盛的时候对我下手?
下毒,原来我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而是被人下毒了。
怪不得从汤浴宫一出来就病了,还病得这样厉害。怪不得尽管症状很像,但却让那些御医束手无策。怪不得宇文毓会在我的床头伫立那么久,他在害怕雁贵嫔下毒的事被我知道,我会动心思除掉他心爱的女人……
“阿弥你为何告诉我这些?”我冷冷地看着他,只要他不说,这一切都可以石沉大海,永远不为人知的,“以阿弥的心思,应该猜得到你的大皇兄最在乎的就是雁贵嫔,你把这事告诉我,就不怕你的大皇兄迁怒于你吗?还是……你刻意告诉我这些,就是想让我对雁贵嫔做什么?”
“告诉陌姐姐这些,是因为邕不能在你身边陪伴你。皇宫里头诸事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邕不希望陌姐姐有事,也答应过陌姐姐,所知道的绝不隐瞒。”宇文邕笑着说道,听起来情真意切,都让我有那么一阵的恍惚。
他伸手拨了拨我额前的发缕,忽然灵机一动,对我说道:“陌姐姐,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梳梳吧?”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牵起我的手,一直拉我到铜镜边坐下,这就解开我随意束发的丝带,拿起梨木黑漆的篦子,轻轻地从头顶往下顺着梳下来。
我看着铜镜里背后那个认真为我梳头的宇文邕,黄铜光洁的镜面把他专注的神情捕捉无疑,我明知道此时的宇文邕并非真实的他,却还是有些贪婪地在享受这样温馨的时刻。原来在我心底一直渴望有这样一个人能够为我梳头,多年来我一个人过活,我以为我习惯了孤单,甚至享受孤单的自由。却原来我还是和所有女人一样,都渴望有人陪的幸福,只是这样的幸福,我在现代就不曾享有,在这个可怕的时代,又怎么能够奢望呢?
然而,宇文邕就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凑到我的耳边轻声呢喃,“陌姐姐,若是可以,邕愿以后,能天天为你梳头。”
我忍着几欲落下的泪,闭上眼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强硬和坚定,“不必了。既然天王赐你府邸,你就好好在宫外待着吧,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我告诉自己,眼前这个温存的少年也只存在于镜中而已,真实的他,只不过在利用我演一出戏。
“好?陌姐姐哪里好?若非我曾看过一本古书,知道有这样一种毒虫,陌姐姐只怕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宇文邕义愤填膺地说着,眼睛里头满是忧愁,“虽说大皇兄已经应承我,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不怕一万九怕万一,我只怕陌姐姐不知哪一天防不胜防……”
“是吗?”我打断了宇文邕的说话,不可否认,我心中多少有些后怕,只因我万万没料到雁贵嫔也会歹毒至斯,非要置我于死地。可是,眼下宇文邕跟我说这样一番话却是明显地别有深意。“那么阿弥说怎样才好?难道要助我除掉雁贵嫔?就如同对待张贵嫔一样吗?”
宇文邕听出我语气中的不善,却不以为意,“邕并非此意,但若有人对陌姐姐不利,我愿为陌姐姐防患于未然。”
我嘴角的弧度渐渐收敛,化作一团寒意,“是吗?她们也都是你的嫂嫂,你这么做可如何面对你的大皇兄?”
我不懂,宇文邕今日跟我说这样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让我小心,而是想让我以退为进,以剑为盾,对雁贵嫔下手。我不懂,不论如何,宇文毓对宇文邕倒是绝对地宽容和喜爱,否则也不会之前一直让他留在宫里住。难道宇文邕能狠下心来,对宇文毓最心爱的女人下手?
我知道皇家历来是最薄情的地方,但是平日里宛若阳光的宇文邕,他内心深处却原来是阳光常年都照不到的地方?
“可是在阿弥的眼里,只看得见陌姐姐,她们……若是伤到陌姐姐,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毫不拖泥带水,他的唇角还映着我乌亮的青丝,但那光泽比铁还要冷。
“是嘛,阮陌何德何能,能在阿弥的心中占据这样重要的位置。”我不置可否地冷笑,他却是一本正经地微笑,“陌姐姐不相信,但我说得都是真话。阿弥待陌姐姐和其他人不一样,阿弥好伤心,陌姐姐原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这样的话,此时听来就像是雪地里的太阳,明明亮的很,照在身上全是寒意。他待我的确是对别的嫂嫂不同,但那绝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地与众不同,在这样的一个人精面前,我不敢有半分自恋的情绪,“是待我不一样,还是待元夫人不同?”
如果说,宇文邕能够将宇文毓的妻妾们都视若草芥,那么他为何会对元胡摩另眼相待?早一步就猜到了元胡摩的危险,助她假死,藏匿她于寺庙内,后来更想方设法地想要把她和我掉包换入宫来。宇文邕一直都在宫里头扮演着闲散王爷,只求自保,却偏偏为元胡摩冒险犯难,这难道不值得推敲?
宇文邕睆然一笑,“陌姐姐是陌姐姐,三嫂是三嫂。”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眼波流转,“陌姐姐现在不信无妨,终有一日,陌姐姐会认识到我的真心的。”
他嫣然一笑,两片薄唇轻轻往两边划出一个弧度,身子已经靠了过来,我猝不及防,却也到底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次倒是迅速地把头往旁边偏开,躲过了他。
宇文邕扑了个空,有些悻悻地看着我,收回身子,只用手轻轻地刮了刮我的鼻尖,说道:“那陌姐姐就好好休息吧。恐怕邕是没办法来看你了。”
他要走的时候,我忽然伸手拉住他,再度用手指尖扣住了他的手腕,“宇文邕,你心里头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你是想从我口中套问出什么?”
“你演的这出戏,究竟想要迷惑谁?是宇文护?”
“还是,你跟宇文毓在合谋?你们在盘算什么?”
第八十章 那虎符
我一口气问了许多许多,可是我手底下的皮肤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不论我怎样试探和旁敲侧击,手指尖传过来的电流都是均匀的,微弱的,和之前一样,我手上的测谎仪,好像在碰到宇文邕之后就失灵了。我根本就不能从他的身上找到任何答案。
我不禁有些颓然,所有的试探就犹如放到大海里去找不到目标的鱼类,反而一直默默不吭气的宇文邕,忽然间把我的手掰了过来,他握住我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食指。
我有些心虚了,下意识地就把手往回缩,他该不会猜到我手指的秘密吧?他到底是不是人?正忐忑间,他已经放下手,抬起头来,一双瞳人剪秋水,“陌姐姐,你以为我对你好,是想从你这儿探听什么?”
“探听什么?大冢宰与陌姐姐之间的秘密交易?”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大冢宰想要陌姐姐做什么吗?”
我浑身一凛,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了头顶,我怔怔地望着他,不敢大口呼吸,更不敢说话,整个人都已经惊呆住了。
宇文邕轻轻一笑,“陌姐姐有诛心秘术,能窥探人心,大冢宰一直想知道如何才能调动独孤太师那五千亲兵。无奈独孤太师自尽,他如何会不想利用陌姐姐的本事来试试看呢?”他知道的?原来他根本就知道?明明房间是密闭的,我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低着头,不敢搭腔,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的手有测谎仪,可他的眼睛才是真正能窥破人心的。我整个人都心乱如麻,立马有些六神无主了,“这么说来,当初金涧苑独孤家宴,你就知道我的目的?那你……”
“是,我劝陌姐姐少用你的诛心术,是因为陌姐姐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就算陌姐姐再怎样查探独孤太师的几位子女都不会有任何收获。因为他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他说得斩钉截铁,脸上挂着的是自信的笑容。
我惊呆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说独孤信并没有把虎符交给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虽然不可思议,可现在想来,我的试探结果不正是如此吗?唯一对虎符之事知道一点点的,就只有独孤贵妃,而她也并非是独孤信临终所托。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在你心里,难道不是希望宇文护一直拿不到吗?”
他明明知道宇文护要我做什么,上次还试探地问我,自然是想看看我究竟是偏向他,还是信守承诺绝不出卖宇文护。他上次的试探一定令他很失望。就算他再怎样关心我,温暖我,我都不肯透露半分。既然如此,他就该放任我往错的方向上继续不回头地走下去。这对他来说,是有益无害的。
宇文邕嘴角向两边扯开,笑容在他这张再完美不过的俊美脸庞上蔓延开来,“是,我自然希望大冢宰拿不到。可是,我怕陌姐姐有事。陌姐姐的诛心术,还是少用为妙,我只怕终会伤了你的身体。”
他这番话说出来,再诚恳不过,我听得晕晕乎乎,在他晶晶亮的眼光下,眼睛也眩得晕晕乎乎,不注意间,他的手指已经轻轻地攀上了我的右手,抚摸着我的指尖,我的手指有些冰凉,食指隐隐有着一种抽搐作痛的感觉。
宇文邕的面色很凝重,“陌姐姐,阿弥不是开玩笑的。我不知道大冢宰许诺了你什么,但请你相信我,终有一日阿弥也能给你。就算一年不行,五年,十年,我定能做到。”
“五年?十年?”他不说还好,这两个数字立马就把我从不切实际的幻想拉回到现实,我等不了那么久了。自由,如果可以,我希望加在其上的修饰语是“立即”、“马上”。
我把手抽了回来,苦笑道:“阿弥,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无论如何,我既然答应了大冢宰,就必须得找下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仰起头看着他,宇文邕的眼睛里头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倘若陌姐姐是问我那个东西,也请原谅邕无法据实相告。”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只是很好奇,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