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山云海-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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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月华大人还是首次为自己出身商人世家的身份感到完全的自豪，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却不曾发觉自己现在的笑容和那些周旋于众多恩客之间又自以为得计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兴致看来很高的女太守开始向两位新聘请的乐师不断询问大陆各地的有趣见闻，按照与孙云所定的约定，卡龙知道现在是自己配合的时候了，他已经可以肯定孙云只是一个冒牌的流浪歌者，根本也不会知道什么大陆见闻，于是抢着一一回答太守的问题。
作为一名流浪歌者，卡龙确有着过人的天分，英俊的外表，浑厚的嗓音，丰富的表情，往往能将哪怕是很平常的事叙述淂绘声绘色，精彩十分。不光是提问的太守大人，就连四周的随从士兵也被他的故事所吸引。
卡龙只用了一半的精力在讲着故事，另外的注意力却是全集中在自己的同伴身上。
仔细的擦拭着手中的二胡，孙云的脸上挂着像是永远不变消失的微笑，似乎也是在听着有趣的见闻，但卡龙知道这些都是这家伙装出来的。
对于被对方蒙骗的事实，卡龙现在仍是耿耿于怀，但心中又难免疑惑。
这小子到底想要做什么啦！希望不要太胡来才好，虽然收集素材是很重要，但…也犯不着为了这个丢掉小命吧！
卡龙有几次都想要单方面的解除和孙云的约定，但流浪歌者要命的好奇心还是一次一次的阻止了他如此做。
大约他也做不出什么事吧！毕竟这是在岐州城里，旁边的人可是岐州太守大人啊！
卡龙心里自我安慰道，但却奇怪的感到事情绝不会像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一名士兵这时走过来问道。华月清风点头示意可以，然后转头过来对卡龙二人微笑说道。
“两位公子可要看仔细，好戏就要开场了！”
片刻之后，岐州城门缓缓的打开，一队士兵抬着十几个大木桶走了出来，本来像是一片尸体的难民忽然全都骚动起来。卡龙探头向城下望去，发现木桶中装的竟全都是白色的米粥。
“月华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啊！”
反应过来的卡龙由衷叹道。
“是吗？”
似乎是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月华清风忽然掩嘴笑了起来。半响才看着卡龙，眼中的神色让卡龙不寒而栗。
“卡龙公子认为这些像烂泥一样卑贱的贱民值得我用宝贵的粮食去救济他们吗？”
就像是将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全都毫无保留的用了出来，每一名难民此时都在拼命的向木桶的方向聚拢，那样的场景可想而知，几十万人连滚带爬的向同一个方向冲去，唯一的结果就是不可避免的互相践踏，但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在难民们看来，那十几个米桶可以让他们继续像尸体一样活下去，哪怕只要能再活上半天也好……
哀号，哭叫，呻吟，悲呼，怒骂……被践踏的人体……在地上翻滚的人体……摔倒后仍用手脚在烂泥中爬行的人体……为了争先而在烂泥中扭打的人体……
卡龙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此时的人命连烂泥都不如……
全身的血液已经凝固，卡龙机械的转头向正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切的华月清风望去，此时女太守的表情就像是就要达到**的**极强的女人，充满了“满足”，鲜红的舌尖甚至舔了一下血红丰润的双唇。
这就是所谓的好戏！
卡龙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十几桶的米粥对于几十万的饥民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而且……就连这十几桶米粥也不是为了要救济他们，而是……
为了看一场好戏而付的门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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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好戏·揭幕】………
将木桶推到离城墙三百步之外的距离之后，那队岐州士兵就向城门处原路退回，任由几十万的难民将十几个木桶瞬间包围淂严严实实。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
为了占据有利的位置，难民们竟开始厮打起来，而且其中更明显的分成十几个不同的派别，也不知道他们是按照来自不同的州县还是什么别的标准来进行划分的。
现在的情况是，经常有一派的难民好不容易才靠近了木桶。却又立刻被别的难民冲开。那种激烈的程度丝毫不下于几十万大军的沙场厮杀。其实这两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说穿了也不过都是为了活命而已。
看着难民们互相投掷石块挥动树枝木棒头破血流哀声惨叫，卡龙忽然想起了位于铁吾干金境内的那座宏伟的铁血角斗场＇。
眼前的情景和每日都发生在铁血角斗场中的情形是何等的相似。
为了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而不惜剥夺他人的生存权利……！
“贱民的生命除了可以当戏来看之外真的是一文不值，卡龙公子认为对不对啦？”
华月清风如此说着，并且笑着。
带有丝丝磁性的女声不可否认的具有某种吸引力，但传进卡龙耳里却只有恶心的感觉，就像是看见了母蜘蛛脚上细密乌黑的茸毛。让人厌恶。
是见证者和传播者，但绝对不会成为参与者！
这是流浪歌者恪守的最高行为准则。
不要担当什么责任，只希望自由自在的渡过生命！
这是卡龙选择成为流浪歌者的最大理由。但是，现在的他却发现……
远远观望与不愿承担也许可以独善其身但却绝对不能让内心真的安宁！
这是九风大陆流传的一句谚语。
“你们都是烂泥吗？”
突然，和华月清风几乎同意的形容词从城下混乱的难民群中传出，唯一不同的只是前者用的是肯定句，后者则是疑问句。
在这之前，绝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人”的声音会达到如此巨大甚至是恐怖的程度，就像是从天空上劈下来的炸雷在耳边忽然爆裂开。不仅让每个人的耳膜剧烈震动，而且在远近几公里的空间中久久回荡不去。
随着这声九天龙吟般的大吼声，刚才一直原地不动的那名黑发青年领着同来的几千名“难民”冲进了几十万的难民队伍之中。
犹如虎入羊群，滚油泼雪，几乎是在转瞬之间，这几千名“难民”就冲到了盛着米粥的木桶前面，然后……他们竟将那十几个木桶尽皆打破。木块碎裂中，白色的米粥倾泻一地。
“你们都是烂泥吗？是没有尊严的烂泥吗？”
转身面对几十万的难民，黑发青年再次问道。声音虽然没有刚才那么大，但仍是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淂见。而且声音中隐隐有强行压抑的怒意。
没有人回答，难民们都呆住了，就像是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粉碎一样，他们甚至连向黑发青年表示自己极度愤怒的意愿都没有，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已经开始渗进土中的米粥。
忽然，人群中有一个难民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来，跪在地上，用干瘦淂像鸡爪一样的手抓起地上的泥土，然后将混在泥土中的米粒和泥土一起塞进了嘴里，再努力的伸长脖子拼命咽下……在黑发青年和他的同伴们一下子呆住的同时，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难民跟着冲了上来，再同样的像狗一样跪倒地上，伸手捧起泥土……依法效仿的难民越来越多……终于，他们为争夺地上浸着米粥的泥土再次厮打起来。
“好吧！你们是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满足了吗？”
就像是忽然惊醒，黑发青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呼出，用带着几分妥协几分愤怒的语气如此说道，接着忽然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岐州城城门。
“想要填饱肚子吗？那么，在那里面，你们看见了吗？在那里面有可以让你们所有人吃上几年的粮食。如果不想饿死的话，就跟着来吧！”
“快关上城门！”
就在同时，已经发觉情形有点不对的华月清风大声的冲城下叫道。
华月清风神色变得有点惊惶失措，连一向刻意保持的所谓淑女风范也早已荡然无存。卡龙看在眼里，竟莫名的感到一阵痛快。
刚才推木桶出城的那队士兵本来是打算像往常一样在最佳的位置上欣赏每天一次的好戏，所以并没有退进城去，而是仍然在城门口处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站着，甚至有的正互相打赌看今天死的难民人数会不会破昨天的纪录。这时听到太守大人的命令，才如梦方醒的转身向城中跑去，并且手忙脚乱的试图关上城门。但为时已晚……
黑发青年和他的同伴们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麻袋，拐棍，竹席等破烂东西中拔出亮晃晃的各种兵刃，像一阵狂风般向城门冲来，最后面的十几名岐州士兵登时被各种兵刃砍翻在地，只闭上一半的城门也嘎然停住。
但那几十万难民并没有跟在后面。在许多时候，对于渴望中的粮食，难民们都只会可悲的幻想着用自己的悲惨来换取那根本不存在的怜悯，却从来没有想过可以采取其他任何有实质意义的举动。而尤其是在天佑皇朝内，基于天佑皇朝远比其他国家要彻底淂多的“顺民政策”，如此这般逆来顺受的思维模式几乎已经成了每个天佑国民思想中最巩固的一部分。
也许是短时间内如此巨大的思想转换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又或是习惯于做顺民的他们还很抗拒“暴民”这样的词汇……总而言之，几十万的难民仍然只是在原地呆望着发生的这一切。
但是，任何后天形成的思想都无法完全压抑人类本能的爆发，更何况这还是对生存的本能。
“食物，食物……”
一个仍旧跪在地上的老年难民双眼呆滞的望着城门深处喃喃念道，塞满口中的黑色泥土顺着嘴角簌簌滑下。
这样的喃喃声在人群中飞速的扩散着。终于，第一声的大喊爆发了。
“吃的，我要吃的……”
一个中年难民从地上爬起来向城门处飞快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口大口的吐出口中的泥土……而在城门处，黑发青年和他的同伴已经杀散了城门口的守军，将城门打开到最大的程度。
“射箭，快射箭，射死他们，射死这些该死的贱民！”
已经由惊惶变成恐惧的华月清风下着命令。一排排的弓箭手从城墙上露出了寒光闪闪的箭尖。
以比瘟疫还要快上不知多少倍的传播速度，一个相同的念头占据了所有难民的脑海。
几十万难民争先恐后的向城门方向挤去，他们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
“冲进去，冲进去，冲进去就会有吃的，就不用挨饿，就不会死……！”
“放箭！快放箭！”
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华月清风一边命令手下军官领兵下去夺回城门控制权，一边向城头的弓箭手大声吼道。
前一排的弓箭兵射完，跟着后退，身后的弓箭兵紧接着跨步向前，向城下发射，一排排的箭矢就这样向城下射出。
难民们相互之间实在是太拥挤了，所以虽然说岐州城弓箭手的箭术并不是很好，但当每一排箭射下的时候总会不可避免的倒下一排的难民。
箭矢继续一排排的从城垛口射出，难民也随之一排排的倒下，虽然哭叫惨叫声震天，但却没有一个难民退缩，现在的他们对于自己以及身边同伴的死亡已经到了漠不关心的境地，只知道口中大叫着“食物食物”向城门蜂拥冲至，完全陷入一种疯狂的情绪之中。
对饥饿的恐惧已经远远超过了对死亡本身的惧怕，虽然这种情绪一直被压抑着，但一经点燃就是任何的东西也无法扑灭的。
如果想要活下去，就要靠自己！只是寄希望于他人的怜悯是不行的！
卡龙双眼一阵发热，而为什么会这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虽然出发点都是为了获得生存必需的粮食，但只是手段的改变，难民脸上的麻木就已经消失淂一丝不见，代之而起的是疯狂。
不管怎样，疯狂总比麻木来得好很多，疯狂的人们啊！身为流浪歌者的我会用最华丽的辞藻来赞美你们的疯狂！
卡龙忽然有点开心的笑了起来，自己终于找到了很好的创作素材。
尊敬的太守大人，能不能请您叫他们停手啦？
随着身后传来一句带着询问口气的话语，卡龙回过头去，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搭档”已将一柄的匕首抵在月华清风雪白的咽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