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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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寄风听了也感到沉重,吉迦夜的下场,隐隐让陆寄风知道要对付舞玄姬,甚至意向不明的弱水道长,绝对比他所想象的要艰困危险。
为何吉迦夜的藏身之处会被知晓,为何一再落入陷阱?舞玄姬与弱水道长早年精心布下的罗网,已一步一步发挥了功用,让陆寄风总有着不知从何施展的感觉。在这样的气氛下,要维持着冷静去揣摩出舞玄姬或弱水道长的下一步棋,见招拆招,实在不易。
陆寄风虽不是急躁之人,对于自己能否头脑清晰、不为外力所动地做出正确的判断,踏出正确的每一步,他也完全没有把握。
看陆寄风凝重的神色,吉迦夜反而和蔼地说道:「陆施主不必心焦,通明真人会将任务交付予你,必是认为你有这份能耐。再说,贫僧已解狼文之意,对施主或许真的有所帮助。」
他的安慰令陆寄风精神略振,道:「石室狼文所书,是何深意?为何魏帝秘传不彰?」
吉迦夜看着陆寄风,道:「当然秘传不彰,石室之文若是让外人得知,恐怕魏国也难传下去了。」
陆寄风一怔,道:「这……却是为何?」
吉迦夜道:「那是魏帝的祖先书写的。」
「魏帝的祖先……?」
「并不是人类,而是被舞玄姬传了灵性与法力的畜牲,是狼!」
陆寄风张大了口,几乎不敢相信耳中听见的,拓跋皇族不是人类?而是狼的后代?
吉迦夜道:「这篇拓文,就是在狼穴里,由那匹受了机缘的狼所写的。文意大约是说:『我所居住之处,去代都四千五百余里,完水之东,弱水之南,大鲜卑山之基。我所居之穴,南北九十步,东西四十步,高七十尺,室有狐女为神,启我灵知,与我配育,使我同具人智。女神许我生子如人形,建立疆土,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世世为君长,建为大姓。生子诘汾,全人之躯。女神启我:此土荒遐,未足以建都邑,遂徙。此穴乃我族出生之地,至为神圣,子孙告祭之,则佑尔!』」
陆寄风目瞪口呆地听着吉迦夜冷静地背诵出石室之文的内容,那匹被舞玄姬传了修道机缘的狼,与舞玄姬生下人形的后代,取名诘汾,然后便听从舞玄姬的指示离开这个狼穴,往南迁徙。诘汾的子孙渐渐地结亲于大族,直到如今建立国土,几乎要统一北方,虎视南疆。
陆寄风对于魏的国史完全不知,可是这张石室之文被魏帝们珍重传嗣,岂不是因为它的讯息至为重要?石室之文末尾,嘱咐子孙要回到旧处祭拜,可是陆寄风并没有听说魏国有这样的习俗,可能是没有人能解读这篇拓文,所以魏帝们并不知道先祖要他们回去祭拜,好明了自己的出身血脉。但也有可能是先帝们都太过于短命,国事又沉重,因此都来不及完成此愿。
陆寄风又猛然想到:他所知道的魏国先帝,寿命都短得离奇,之前的明帝拓跋嗣,只活了三十二岁;再之前的道武帝拓跋珪,也只活了三十九岁;更之前的就不是陆寄风所能知道的了。难道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人类,所以寿命比普通的狼长,但是却比人短?
舞玄姬赐予拓跋氏灵性,利用他们为自己建立了这个庞大的国度,称她一声仙后,并不为过。这么多皇族将她敬若神明,视为最高信仰,这种信仰是完全不可动摇的。
但是,许多信仰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魏国的贵族世代信仰舞玄姬,或许也不明白魏帝竟不是人类。如果这个秘密被揭穿,还有人愿意事奉畜牲吗?胡汉之隔已经令许多人不能接受,更何况人畜之隔?
这篇石室之文,何止能动摇舞玄姬,真的还能动摇魏的国本!
陆寄风深吸了一口气,道:「兹事体大……请大师善隐此秘,勿为第三者知。」
吉迦夜道:「贫僧理会得。」
然而,陆寄风与吉迦夜话才说毕,身边便传出了极低的一声冷笑。
那笑声贴壁传出,震动人心的低沉声音说道:
「两人知道,已经太多余了。」
陆寄风眼前的虚空之中,赫然出现高大剽健的身影,浑身隐约蒙着一层黑气,似幻似真,渐渐地形态趋定,整个人就像一座山一般,巍立在陆寄风面前。
他身长至少有九尺,威猛的身躯披着刺绣华丽精致的黑袍,光秃的头上,额间刺着有如狮影般的美丽青色纹路。脸孔线条深刻浑厚,有如雕像,右耳串着繁丽的黄金珥珰,垂至肩上。整个人在无比的贵气之中,更弥漫着难以言喻的邪气。
一见到他,陆寄风便产生一种强烈的直觉,他感到就是这个人偷袭吉迦夜,并且夺走拓文。
吉迦夜见到他,声音几乎哑了,道:「你……你果然没死,狮子……?还是贫僧应该称你昙无谶?」
昙无谶发出低沉的笑声,道:「我乃圣女右护法,怎可能被你这一介凡夫所杀?我命如恒河之水,永远不绝。」
吉迦夜道:「哼!火炉中的残雪,也敢妄比恒河!狮子,你们这些妖党由佛国窜逃东方,还能再逃往何处?」
昙无谶深刻威严的脸上,只带着极为不屑的冷笑,微仰着脸睨视他们。吉迦夜已失去武功,不足为虑;陆寄风虽然高强,在未逢敌手的昙无谶眼里,却也不过是个凡人,不值得当一回事。
陆寄风加强了戒备,道:「是你伤了大师,夺走石室之文?」
昙无谶的目光扫向陆寄风,道:「方才未及杀你,只是让你残喘片刻。」
「真是夸口!」
陆寄风不敢大意,话声方出,指间剑气已往昙无谶的眉心刺去!
他由吉迦夜口中知道昙无谶根基绝世,连吉迦夜都苦战了他九天,犹未能取他性命,自己若是不使出极招对付这魔物,是不可能有任何胜算的。
陆寄风的指剑甫至,昙无谶身子如光影一闪不见,剑气嗤的一声刺向虚空,而昙无谶已经赫然又留在原位,竟像根本就没有移动过一般。陆寄风接连数招气剑,便全包围住昙无谶的所有要害及出路。同时左掌拍出,暴喝一声,拍向昙无谶!
谁知昙无谶的身体,竟当中裂为两半,陆寄风掌力落空,身边已骤觉风紧,昙无谶的两半身体左右两掌,往不可思议的方位击向陆寄风的前后两面!
陆寄风一时竟无处可退,砰的一声,前后各中一掌,简直像被两座山压中前胸与后背,胸腔间几乎要被压碎!
陆寄风口中鲜血狂喷,溅洒在污墙之上,踉跄跌后数步,往后仰倒。昙无谶已回归原地,依然伟岸而立,鄙视地看着陆寄风。
陆寄风很快地调息运气,将逆乱的真气导回正途,与昙无谶隔着数尺对峙。昙无谶见他没被这两掌打扁,还好好地站着,眼里也露出一抹惊佩之色。
甫一交手,陆寄风就被昙无谶轻易击中,主要是因为当陆寄风看见他居然当中化作两半,一时之间太多震惊,来不及反应之故。
陆寄风不禁想:「这是什么妖术?」
但既然吉迦夜曾对付过他,那么就算再奇特的武功,也必然有破解之法。遇上这样的强手,陆寄风专心寻思对付他的法子,心无旁骛,凝神以对。
陆寄风与昙无谶的双眼对望,不敢稍微移开。虽然昙无谶的身形伟美,乍看之下有着令人心折的风采,但是眼眸却才是真实面目的呈现。陆寄风在他冰冷的眸子中,只看见轻视、狡狯,以及深刻的卑恶灵魂,令陆寄风感到极度的厌恶。
昙无谶道:「南人,你不是我的对手。」
陆寄风道:「你盗石室之文时,落荒而逃,是不是对手还很难说。」
昙无谶笑道:「多让你活片刻,你便小看了我?呵!真是幼稚可笑!」
昙无谶缓缓地走向陆寄风,陆寄风的眼睛仍紧盯着他,脚步缓然往后退却,昙无谶更生轻敌之心,暴喝一声,口中发出的雷霆震得地面一动,差点把陆寄风整个人往后掀倒!陆寄风身子一晃,便又立稳,昙无谶已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这一声叱咤之中并无伤人之威,他只是想威吓陆寄风而已,陆寄风自然不会被这虚张声势所震慑,反而对昙无谶的自大感到可笑。
陆寄风掌中暗自蓄气,算准了自己这一掌突出,昙无谶可能会闪避及还手的连续九个步骤,便双掌呈圆,身势略屈,双掌推出,包围住昙无谶的退闪方位,同时已绕至他身后,双掌汇圆,拍向昙无谶的背心!
谁知昙无谶竟又消失不见,陆寄风大惊,这一掌击至一半,连忙收回,他直觉想到昙无谶是以快到他看不见的身法溜开,便本能地转过身防备昙无谶的背后偷袭。谁知他一转身的同时,后颈已被猛然砍中!
陆寄风眼前一花,整个人在半空中被摔了两三圈,才重重地跌倒在地,颈部痛得他头昏眼花,好像脑袋被搬了家一般。幸而陆寄风尚未被击中之时便已有警觉,这一手刀砍下,他已顺势往前略倾,消去了不少力道,才没被打得脑浆汫裂。
饶是如此,陆寄风这下子也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无法想,整个人动弹不得了。
他听见昙无谶得意的大笑,却全身发软,连动根小指都难。
吉迦夜拖住陆寄风的手,将他拉至一旁,挡在自己身前,道:「狮子,你的黔驴之技,不过如此吗?」
昙无谶轻蔑地笑道:「如此已将他打平在地,你还要瞧他何等的死状?」
吉迦夜道:「贫僧对死状没什么兴趣,倒是你若想见识真正的高手,我可以让你开一开眼界。」
昙无谶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大笑,道:「哈哈哈……真正的高手?就凭他?还是你?」
吉迦夜道:「贫僧说的真正高手就是他。贫僧的神变,与陆施主的绝世武功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甘拜下风。别忘了你曾是贫僧的手下败将。你如果能打败他,那么贫僧如今败在你手中,可以说是心服口服了。」
陆寄风迷糊之中,听见吉迦夜居然在帮自己大吹法螺,不由得苦笑连连。事实上自己与吉迦夜也总是打成平手,哪里谈得上什么微不足道、甘拜下风?不过吉迦夜会在他被打得动弹不得时,说出这样的话,必有他的主意,只是陆寄风现在还听不出来罢了。
然而,就在这时,陆寄风察觉出吉迦夜放在他背后的手指,正在轻划着他的背部肌肤。陆寄风一怔,渐渐感觉出吉迦夜的手指不是乱动,而是在写字。
原来他把自己拖到一旁,是为了以自己的身体掩饰他写字传话。吉迦夜聪敏过人,一心能够二用,甚至能双手同时以不同的两国文字写出两篇主题不同的文章来,此时一面与昙无谶应对,一面写字传话给陆寄风,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件。
吉迦夜写的是:「城外初战,汝曾取药而服,功力大增。」
陆寄风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寇谦之所给的五石丹,虽然寇谦之敌友不明,可是五石丹的威力,他是领教过的,怎么现在忘了?
昙无谶哼了一声,道:「当初我并未败,是你侥幸!」
吉迦夜道:「侥幸也罢,打败了你也罢,你被贫僧斩首,是西域十六国尽知之事,除非你能在西域诸王面前杀了贫僧,否则『狮子比丘死于罽宾僧吉迦夜之手』,便是世所公认。」
昙无谶怒道:「我现在就扭断你的狗头,传送西域八表!」
吉迦夜道:「呵,贫僧已是这副老态,你以为将这颗老头颅传送天下,就能显示你的威望?只不过让人取笑,原来重生的狮子比丘,杀死了一个没有武功的老头,就得意非凡得大肆宣扬了!哈哈!你可真是宝刀未老,威风不减当年呀!」
昙无谶怒道:「你……你的武功也是被我废的,可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吉迦夜悠然道:「话是如此,那么你要对多少人解说一番?还是在贫僧的首级旁,附上详细的说明一份?为保证所有佛国之人都看得见,你最好再备上几名说唱之人,演成故事,见人就表演一遍,或许可略为雪耻,恢复你的武名。」
昙无谶脸色铁青,默然不语。他是十分要面子之人,当初因为舞玄姬不在,没有主人约束他,因此他纵情酒色,夜御百女,功力大为退步,才会败于吉迦夜之手。也因为当初脸丢得太大,他无颜重回西域,便待在凉国。以他的能力,当然很快便纵横一时。直到后来舞玄姬操纵拓跋氏建立了魏国,他见到旧主没死,又连忙回头找过舞玄姬,重输赤诚。舞玄姬对他的底细知之甚详,倒是并未怪罪,命他继续留在北凉,随时候命。
就在吉迦夜和昙无谶说了这么多话之时,已经在陆寄风背上写了不少字,陆寄风专心地每个字都辨了出来:
「狮子擅于幻象,蛊乱汝心。汝只管信己所觉,击其要害,勿惶恐而缩。若幻为无形,其动不离其影,可捉影而攻。」
陆寄风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消失是幻术,人还在原地,只要我盯着他的影子,就可以看出他的去向。」
而吉迦夜的话令昙无谶又气又急,沉声道:「老僧只会耍弄嘴皮,以为这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