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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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食尸体。
卜鹰忽然又道:“你不但有把好剑,还有匹好马。”
小方苦笑道:“只可惜我这个人却不能算是个好人。”
卜鹰道:“所以别人才会叫你要命的小方。”
小方道:“你知道?”
现在天色已经很暗,已经看不见他的脸色,他的声音中充满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卜鹰道:“我不知道的事很少。”
小方道:“你还知道什么?”
卜鹰道:“你的确是个很要命的人,脾气译得要命,骨头硬得要命,有时阔得要命,有时穷得要命,有时要别人的命,有时别人也想要你的命。”
他淡淡地接着道:“现在至少就有十二个人在追踪你,要你的命。”
小方居然笑了笑,道:“只有十三个?我本来以为来的还要多些。…
卜鹰道:“其实根本用不着十三个,只要其中的两个人来了就已足够。”
小方道:“哪两个?”
卜鹰道:“搜魂手和水银。”
小方道:“水银?”
卜鹰道:“你没有听过这个人?”
小方道:“水银是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卜鹰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知道他是个杀人的人,以杀人为生。”
小方道:“这种人不止他一个。”
卜鹰道:“但是他要的价钱至少比别人贵十倍,因他杀人从来没有失过手。”
小方道:“我希望他是个女的,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如果我一定要死,能够死在一个美女手里总比较愉快些。”
卜鹰道:“他可能是个女的,可能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也可能是个老头子,老太婆。”
小方道:“也可能是你。”
卜鹰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也可能是我。”
风更冷,黑暗已笼罩大地,两个人都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互相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又过了很久,小方忽然又笑了:“我实在不该怀疑你的。”
卜鹰道:“哦?”
小方道:“如果是你,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人。”
卜鹰冷冷道:“我还没有杀你,也许只因为我根本不必着急。”
小方道:“也许。”
卜鹰道:“所以你只要一有机会,就应该先下手杀了我。”
小方道:“如果你不是水银呢?”
卜鹰说道:“杀错人,总比被人杀错好。”
小方道:“我杀过人,可是我从来没有杀错过人。”
卜鹰道:“你杀的人都该死?”
小方道:“绝对是。”
卜鹰道:“可是我知道你至少杀错了一个人。”
小方道:“谁?”
卜鹰道:“吕天宝。”
他又道:“你明明知道他是‘富贵神仙’的独生子,你明明知道你杀了吕天宝后,他是绝不会放过你的。你当然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肯为他卖命。”
小方道:“我知道。”
卜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小方道:“因为他该死,该杀。”
卜鹰道:“可是你杀了他之后,你自己也活不长了。”
小方道:“就算我杀了他之后马上就会死,我也要杀他。
他的声音里忽然充满愤怒:“就算我会被人千刀万剐打下十八层地狱去,我也要杀了他,非杀不可。”
卜鹰道:“只要你认为是该杀的人,你就会去杀他,不管他是谁,都一样?”
小方道:“就算他是天皇老子,也一样。”
卜鹰居然也忽然叹了口气,道:“所以现在你只有等着别人来要你的命了。”
小方道:“我一直都在等,时时刻刻都在等。”
卜鹰沉声道:“你绝对不会等得大久的。”
无边无际的黑暗,死一般的静寂,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生命。
小方也知道自己不会等得太久,他心里已经有了种不祥的预兆。
水银是无孔不入的,绝不会错过一点机会。
水银流动时绝没有一点声音。
你只要让一点水银流入你的皮肉里,它就会把你全身的皮都剥下来。
一个人如果叫做“水银”,当然有他的原因。
小方也知道他绝对是个极可怕的人。
他受的伤很不轻,伤口已溃烂,一只鹰的血肉,并没有使他的体力恢复,在他这种情况下,他好象只有等死。
等死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甚至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卜鹰忽然又在问:“你知不知道搜魂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
搜魂手姓韩,叫韩章。
他并不时常在江湖中走动,但是他的名气却很大,因为他是“富贵神仙”供养的四大高手之一,他用的独门兵刃就叫做“搜魂手”,在海内绝传已久,招式奇特毒辣,已不知搜去过多少人的魂。
卜鹰道:“但是还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小方道:“什么事?”
卜鹰道:“他另外还有个名字,他的朋友都叫他这个名字。”
小方道:“叫他什么?”
卜鹰道:“瞎子。”
瞎子并不可怕。
但是小方听见这两个字,心就沉了下去。
瞎子看不见,瞎子要杀人时,用不着看见那个人,也一样可以杀了他。
瞎于在黑暗中也一样可以杀人。
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在这种令人绝望的黑暗中,瞎子远比眼睛最锐利的更可怕。
卜鹰道:“他并没有完全瞎,但是也跟瞎子差不多了,他的眼睛多年前受过伤,而且……”
他没有说下去,这句话就像是忽然被一把快刀割断了。
小方全身上下的寒毛在这一瞬间忽然一根根竖起。
他知道卜鹰为什么闭上了嘴,因为他也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既然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呼吸声,而是另外一种声音。
一种不能用耳朵去听,耳朵也听不见的声音,一种只有用野兽般灵敏的触觉才能听见的声音。
有人来了!
想要他命的人来了。
他看不见这个人,连影子都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距离他已越来越近。
冰冷的大地,冰冷的沙粒,冰冷的长剑。
小方已握住了他的剑。
他还是看不见这个人,连影子都看不见。
但他已感觉到一种夺人魂魄的杀气。
他忽然往卜鹰那边滚了出去。
卜鹰刚才明明是躺在那里的,距离他并不远,现在却已不在了。
但是另外一定有个人在,就在他附近,在等着要他的命。
他不敢再动,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他的身子仿佛在逐渐僵硬。
忽然间,他又听见了一阵急而尖锐的风声。
他从十四岁时就开始闯荡江湖,就像是一条野狼般在江湖中流浪。
他挨过拳头,挨过巴掌,挨过刀,挨过剑,挨过各式各样的武器和暗器。
他听得出这种暗器破空的风声,一种极细小。极尖锐的暗器,这种暗器通常都是用机簧打出来的,而且通常都有毒。
他没有闪避,没有动。
他一动就死。
“叮”的一声,暗器已经打下来,打在他身旁的沙粒上。
这个人算准他一定会闪避,一定会动的,所以,暗器打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退路,不论他从哪边闪避,只要一动就死。
他没有动。
他听出风声不是直接往他身上打过来的,他也算准了这个人出手的意向。
他并没有十成把握,这种事无论谁都绝不可能有十成把握。
在这问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他也没法子多考虑。
但是他一定要赌一赌,用自己的性命作赌注,用自己的判断来下注。
这一注他下得好险,赢得好险。
第三章 瞎子
但是这场赌还没有完,他一定还要赌下去,他的对手绝不肯放过他的。
这一手他虽然赢了,下一手很可能就会输,随时都可能会输,输的就是他的命。很可能他连对手的人都没有看见,就已把命输了出去。
他本来就已准备要死的,可是这么样死法,他死得实在不甘心。
他忽然开始咳嗽。
咳嗽当然有声音,有声音就有目标,他已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对方。
他立刻又听到了一阵风声,一阵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风声。
他的人却已窜了出去,用尽他所有的潜力窜了出去,从风声下窜了出去。
黑暗中忽然闪起了剑光。
在他咳嗽的时候,他已经抽出了他的剑,天下最锋利的七把剑之一。
剑光一闪,发出了“叮”的一响,然后就是一声铁器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一声响过,又是一片死寂。
小方也不再动,连呼吸都已停止,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冷汗正从鼻尖往下滴落,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永恒般那么长久,他才听到另外一种声音。
他正在等待着的声音。
一听见这种声音,他整个人就立刻虚脱,慢慢地倒了下去。
小方听到的是一声极轻弱的呻吟和一阵极急促的喘息。
人们只有在痛苦已达到极限、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来。
他知道这一战他又胜了,胜得虽然凄凉而艰苦,可是他总算胜了。
他胜过,常胜,所以他还活着。
他总认为,不管怎么样,胜利和生存,至少总比失败好,总比死好。
可是这一次他几乎连胜利的滋味都无法分辨,他整个人忽然间就已虚脱,一种因完全松弛而产生的虚脱。
四周还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令人绝望的黑暗。
胜利和失败好象已没什么分别,睁着眼睛和闭上眼睛更没有分别。
他的眼帘渐渐阎起,已不想再支持下去,因为生与死好象也没什么分别了。
一一你不能死。
——只要还有一分生存的机会,你就不能放弃。
——只有懦夫才会放弃生存的机会。
小方骤然惊醒,跃起。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黑暗中已有了光。
光明也正如黑暗一样,总是忽然而来,也许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但你一定要有信心,一定要相信它迟早总会来的。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一心想要他命的人。
这个人也没有死。
他还在挣扎,还在动,动得艰苦而缓慢,就像是一尾被困在沙砾中垂死的鱼。
他手里刚拿起了一样东西。
小方忽然扑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因为他已看到这个人手里拿着的这样东西是个用羊皮做的水袋。
在这里,水就是命,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小方的手已因兴奋而发抖,野兽般扑过去,用野兽般的动作夺下了水袋。
袋中的水已所剩不多,可是只要还有一滴水,也许就能使生命延续。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多么可贵的生命,多么值得珍惜。
小方用颤抖的手拔开水袋的木塞,干裂的嘴唇已感觉到水的芬芳、生命的芬芳,他准备将袋里的这点水一口口,慢慢地喝下去。
他要慢慢地享受,享受水的滋润,享受生命。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这个人的眼睛。
一一双充满了痛苦、绝望和哀求的眼睛,一双垂死的眼睛。
这个人受的伤比他更重,比他更需要这点水。没有水,这个人必将死得更侠。
这个人虽然是来杀他的,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竟忘记了这一点。
因为他是人,不是野兽,也不是食尸鹰。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和一只食尸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有分别的。
人的尊严、人的良知和同情,都是他抛不开、也忘不了的。
他将这袋水还给了这个人,这个一心想要他命的人。
虽然他也曾经想要这个人的命,但是在这一瞬间,在人性受到如此无情的考验时,他只有这么做。
他绝不能从一个垂死的人手里掠夺,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一样。
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等她揭起蒙面的黑中喝水时,小方才发现她是个女人,极美的女人,虽然看来显得苍白而憔悴,反而更增加了她的娇弱和美丽。
一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在如此可怕的大漠之夜里,独自来杀人。
她已经喝完了羊皮袋中的水,也正偷愉地打量着小方,眼睛里仿佛带着歉意。
“我本来应该留一半给你的。”她抛下空水袋,轻轻叹息,“可惜这里面的水实在太少了/
小方笑笑。
他只有对她笑笑,然后才忍不住问:“你是瞎子,还是水银?”
“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瞎子。”
经过水的滋润后,她本来已经很美丽的眼睛看来更明媚。
“你也不是水银?”小方追问。
“我只听说过这名字,却一直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又在叹息:“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你姓方,叫方伟。”
“但是你却要杀我。”
“我一定要来杀你,你死了,我才能活下去。”
“为什么?”
“因为水,在这种地方,没有水谁也活不了三天。”
她看着地上的空水袋:“我一定要杀了你,他们才给我水喝,否则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喝水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恐惧:“有一次我就几乎被他们活活渴死,那种滋味我死也不会忘记。这一次我就算能活着回去,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