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梦断江南心成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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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深深陷入他清澈的双目,并可以看见里面那个傻姑娘通红的脸颊了。
纳兰容若牵着马,和我并肩走在金陵城郊软绵的草甸上。草甸一望无际,一直延伸至远处的青山。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其间,偶有一两只轻盈的白蝶在花间逐来逐去。
一路走来,和他聊了一阵后,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终于,在沉默了半晌后,二人又同时打破沉默。
“纳兰公子。”“沈姑娘。”
我低下头:“你先说吧,我想说什么,突然忘了。”
他踌躇一瞬,忽开口问道“沈姑娘,你,愿不愿意离开积玉轩,离开金陵?”
“离开?我是不愿意一辈子呆在积玉轩,只是暂时还没有想要离开,离开了金陵我又能去哪儿?”我黯然道。
纳兰容若脚步忽然顿住,转首看我,神色郑重说道:“你愿不愿意给人做妾?”
我当场愣在了那里,不解他此话何意,或者说不敢深入去想。
他仅与我对视了一瞬,又匆忙转过去牵着马继续前行,期期艾艾说道:“我只是,只是随便,问问。沈姑娘,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找一个,一心一意待你好的人,你可能最期望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而我……我有妻子了。”
我沉默不语,心中萧索,他的发妻卢氏死后,他续娶了瓜尔佳氏的女子,也称官氏。他的出身,我怕是连给他做妾都没有资格。
纳兰容若,我们之间,也许真的就只是互相路过。
我笑笑,一转话题道:“我听顾学士说你一直很向往江南的秀丽风光,不知此行可见着了,金陵的盛景你可都览过了?燕子矶,栖霞山,珍珠泉都去了吗?”
纳兰看我一眼,答道:“还不曾,昨日才到金陵,先去曹家拜访了故友子清,后就去了秦淮河,在那里遇见了你。”
“哦。”
“不过,前些日子我都在江南,观过其他地方的盛景。看过吾哥的家乡无锡的山水,会了几个江南友人。”
“哦。”
“江南的山水如诗如画,确实令我心驰神往,我也想辞官而去,就在皋桥石屋、渔庄蟹舍里与知己烹茶煮酒。可是就像你说的,我虽有山泽鱼鸟之思却放不下齐家治国……”
我闻言抬首,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的绵密愁绪。于是说道:“纳兰公子,我忽然想起来我刚才要说什么了。”
他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你知道吗,看着这满目青山,我就想到了南宋词人稼轩。想到了他曾对着青山有感而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想他作词的心情是豁达的吧,我也喜欢他那句‘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身处自然的时候,就与自然融为一体,超然物外,抛却烦忧。回到喧哗人世的时候,足履实地,亦泰然自得。多好,在自己的生命里恣意,不求事事圆满,只求人生快意。可是,稼轩生不逢时,一生壮志难酬,也有满腹愁绪,我很替他惋惜,而公子却生在盛世啊,如若坚守,定然可见云开。”
纳兰容若赞许地向我点头。看看远处的青山,又看看我,喃喃重复说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我也正笑着视他,与他并肩前行,手忽然一暖,被他紧紧握住了。
着实令我意外,但他接下来说的话更让我一片茫然。
“沈姑娘,我,明日要走了。”
这么快?我心中一沉,追问道:“回京师吗?”
“是,顺道去扬州看看。”
“此去扬州,正赶上琼花盛开。”
“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我有幸能览尽扬州闻名天下的风景:明月与琼花,没有,什么遗憾了……”
……
我记得自己漫无目的地与他说了很多。半天的光阴真是以弹指的速度流逝,看着时辰不早,纳兰决定送我回去。
我被他扶着上了马,而他自己却在一旁牵着马走路。坐在马上,我时不时会偷偷打量他,又看看望不见城墙的前方,忍不住说道:“不知道你这马耐力如何,若是能承载两人,纳兰公子,你也上来吧。若是只可乘一人,还是由你这个主人来乘,我不太习惯乘马。”
纳兰考虑了一下,笑着翻身上马,胳膊从我两侧伸出,拉住了缰绳。刚好把我圈在了怀中。
马儿行得很慢,纳兰也不忍抽动马鞭催它,伴着蹄声哒哒,我能听见他稳健有力的心跳。
想不到这里离金陵城中还很远,来的时候,我与牵着马的他一路走来,竟不觉远。
回去的时候,却觉得这条归路漫漫,没有尽头。同时又真心希望它没有尽头,如果那样的话,就可以与他一直走下去了!
回到积玉轩的时候又是披星戴月。
纳兰松开了缰绳,没有立刻下马,而是从身后静静地圈住了我。将鼻翼埋在了我的发间,在我的秀发上落下轻轻一吻,下了马。
我错愕不已,内心又开始悸动不安,闻他浅笑着与我话别:“沈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我也向他珍重道别,看着他翻身上马,熟练地调转马头,最后看我一眼,扬起马鞭向月光深处中驰去。
我一直杵在原地,听着马蹄声渐渐低去。呼吸着空气里他残留的气息,整颗心像被掏空了一般。
于梧桐木下伫立了好久,被夜的凉意拉回思绪,我才挪动脚步,转身朝屋里走去。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传来,越来越近。
我不可置信地转身,恰看到他再次于梧桐木下勒马,将那匹白马系在了梧桐木上。
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并缓缓向我走近。
我开始忐忑不安,一直注视着他,他为何又去而复返?见他嘴唇翕动,说道:“沈姑娘,我可以为你赎身,让你获得自由,去寻一个好的人家。”
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道:“沈宛身世飘零,赎身了也无归乡。本是浮萍,好歹还有积玉轩这片湖水可依。”
“沈姑娘。。。。。。”他什么话都没有了。
……
沉默中,我忽然流泪了,说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你他日南下,只想再看你一眼……就很……满足了!此行,珍重。”不忍再看他,说完我就转身飞速上了楼。
倚着朱窗,和着月色,我看见纳兰在梧桐木下踌躇良久,最终策马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秋潮寄我双鲤鱼
顾贞观在他走后没多久也北上了。
自那一别,纳兰容若便杳无音讯。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他,很快就会忘记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每一见到与他相关的事物,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更何况,每天开窗都能听见他的词作被人大街小巷地唱和。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光阴飞逝;与他离别后,光阴又是如此漫长。好不容易过完了暮春,又望穿了夏季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京师来了书信。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还会记得我。可那清旷的字迹确实是他的,我一直都记得。
他的这封书信是写给我的,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别具匠心的双鱼,里面是一张红笺,他什么话都没说,只写有一首词,又什么都说了……
拨灯书尽红笺也,依旧无聊。玉漏迢迢,梦里寒花隔玉箫。
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
我激动地泪流满面,是喜极而泣。他说:谢桥,谢桥,谢桥……一直在心里重复着,默念这个词,嘴唇传来一点疼痛时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咬着双唇,把唇都咬破了。
“你真的也喜欢我?”我在心里问了很多遍,无人回应。
当即提笔,回了他的书信。
从此,与他的书信往来便一发不可收。
他写了很多词捎来给我,我便也以诗词回他。二人就这样每次都是以诗词传达着很隐晦的感情,却耽溺其中,乐此不疲。
与他书信往来的时候,我也没有多想,因为我无法克制自己不顺从自己的心,我知道我在心中有一份执着,只想凭着这份执着继续走下去,哪怕没有结果,哪怕是飞蛾扑火,也愿意奋不顾身。
纳兰容若又给我捎来了一封书信,这次书信中的内容并不是他自己做的词,他写的是宋人秦观的一首《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信的结尾,比以往多了一行字:愿不愿意北上?
我没有立刻回复他,一拖再拖,终于没有回复这封书信。
红蓼看出了我这些时日以来总是心不在焉,连忙询问我原因,我便如实对她说了,她也沉默了。
我们二人都静坐在房中保持沉默,思索了很久,红蓼对我道:“御蝉,追随你的心吧!你是愿意的,你想跟他在一起,那就勇敢一些,不要犹豫了。如果你不答应,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说:“我舍不得你,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如果在表演时,有人故意欺负你了怎么办?你和顾学士之间是如何打算的呢?”
红蓼闭上了双目,一向活泼开朗的她此刻却双目通红,泪眼朦胧。她答:“以前,我是害怕跟他一起走的,我一直担心的都是他的家人不接纳我。可是,我却等不到他亲口对我说一个承诺。之前的忧虑全都是枉然啊!御蝉,我真羡慕你,我想,纳兰公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吧!他会对你好的。”她说着,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哽咽道:“远平,他,一边要担起家族责任,一边要顾着家室,一边要帮着营救友人,一边要结交各种知己,最后的一边,才是我啊!御蝉——我不应该奢求更多了!”
几日后,顾贞观却来了,我原以为他是来找红蓼的,没想到他却是来劝我北上的。
我与他相对而坐。
他道:“沈姑娘,我此番前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我示意他说下去。
“去陪伴容若吧!”
我愣住了。问:“顾学士真的觉得我配得起纳兰家族的人?”
“沈姑娘,难道你对容若不是出于真心吗?难道你真的在乎的是一个名分?可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心意相通,何必想太多呢?”
“那顾学士觉得我和纳兰心意相通?”
“那是自然。沈姑娘善解人意,是这些年来最能让容若疏怀的人。我之所以说求沈姑娘,是因为我知道沈姑娘还在犹豫,你知道的,容若一直心有郁结。他需要一个知心的人陪伴在他身侧。他帮了我很多,我自是不愿意看他忧心,很想尽一份力早日帮他把心结打开。后来我觉得沈姑娘是个慧人,或许可以帮忙。所以就在他面前引荐了你,他读了你的词,也很想亲眼见见你。庆幸的是,你们二人见面后都为彼此吸引。沈姑娘,算我求你,去他身边陪伴他吧!你也一定希望他快乐吧。”
“其实沈宛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已经决定北上。纵然知道自己和他之间阻力重重,也心甘情愿。”
顾贞观开怀地笑了。对我道:“沈姑娘,谢谢你。”
我忍不住说道:“顾学士真是侠肝义胆,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沈宛对此十分敬佩。在这里,我只是有红蓼这么一位好姐妹,除了她也没什么牵挂了。就像你希望容若快乐一样,我也想看到她快乐,顾学士,你能给她幸福么?”
顾贞观脸上的笑容僵住,说:“沈姑娘,我和她这个样子已经很幸福了,不可能再往前走了。我已经老了,可她还年轻,我不想困住她,有一天她不想呆在这儿了,我就为她赎身,给她自由。”他想了想又道:“我和红蓼与你跟容若不同,容若还年轻,能够为你遮风蔽雨,你可解他心意。你们心意相通,可以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说完,他就起身出去了。
顾贞观为我赎了身,留我与红蓼话别。
红蓼什么都没说,抱着我哭了一番。我安慰她道:“傻姑娘,我们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你哭什么呀!你这样哭真的跟嫁女儿一样。”
红蓼哭诉道:“可不是跟嫁女儿一样吗?御蝉……。”她又呜咽了起来,把她最珍贵的平安符给了我,还塞给我很多盘缠。”我不要,她却硬塞给我。
我也哭了。红蓼,我不知道与你再相见会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芳草唤秋浓
随着顾贞观乘水路一路北上。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与他再次相见的情景。当时并没有回复他,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北上了,我想纳兰见到我一定会无比吃惊。
我是多么渴望再见你一面,愿意踏遍万水千山,去到你的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