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自禁-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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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清朗地问:“考题是什麽?”
陈总管轻轻揭开盘子上方的绒布,那是一周下了一半的围棋。白子只馀下五十馀子,看势败北。
只见陈总管先问他一题,“人人都说玩物志“可我们大少爷偏说这玩意见有着深厚的道理,甚至是蕴涵天地一切规矩,您可以解释解释大少爷何以出此言?”
龙心意在终离山不知看过多少本由锦凤姑姑带给她的棋谱,和爹爹也下过几千次围棋。若要说这东西蕴藏了什麽道理,她可是再明白没有了。
“局必方正,象地则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黑白,阴阳分也;秉罗列佈,效天文也;四象既陈,行之在人,盖王政也;成败臧否,为仁由己,危之正也。是故,这裡面蕴含天地人间的一切道理和规则。”龙心意不疾不徐答了这一题。
陈总管张大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纤瘦的少年,他说的和大少爷告诉他的答桉几乎如出一辙,这小子不简单。这是第一次有人考得过这关。
陈总管脸上有了笑意,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果然如此。
“龙公子,你答得对极了,坦白告诉你,这题从没有人答对过。剩下的一题就是这盘棋。”
龙心意趋前观看那盘棋局。
但听陈总管一旁滔滔说着:“我跟大少爷说过这盘局明明白子已经输了,他硬是说只要一粒白子下对,绝对反败为胜不下数十路也。”
龙心意静默不语地研究着。
陈四喜见她安静的模样,想她是被难倒了。他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挫折,偷偷告诉你,我怀疑根本没这回事,白子笃定是输了,搞不好这是人少爷故意刁难的……”
“不!”龙心意打断他的话。“您家大少爷说的没错,白子只要一个棋下对,就可以扭转颓势。”龙心意拿起一粒白子,她不往敌处下,反而搁至出其不意的偏僻处,她清楚而冷静道:“此着二十着后方用也。”跟着她就边角合局,果下二十馀着,正过此子,局势大变,及敛子排局,果剩十三路。
陈总管看得惊声连连目瞪口呆,这少年是打哪儿来的神仙?竟能轻轻鬆鬆地破了大少爷的棋局。他惊讶得忘了言语,只听见龙公子轻轻鬆鬆拍拍手饮了一口茶道:“不知我可有资格担任夫子一职?”他的眼睛蕴涵着笑意,望着看傻了的总管。
“当然、当然……”终于聘到夫子了,他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喜形于色,热烈地招待龙心意。“快请坐、快请坐,我跟您介绍谭家的规矩……”
※※※
突然间街上传来震天响的爆竹声,龙锦凤好奇地步出酒馆,发现一窝蜂的乞丐们嚷嚷着急急忙忙往东街奔去。
“怎麽回事啊?谁家有喜事?”
一旁大叔刚从东街过来,笑嘻嘻道:“是谭府终于请到夫子了,谭老爷兴奋得命人在府前送米饭给街坊穷苦人家,还放爆竹庆祝。”
“不过就请个夫子嘛,有什麽稀奇?”
“好稀奇啊!”那大叔高声道。“谁家请到夫子都没什麽,谭府就不一样了,要进谭府当夫子得先考试,因为这样,很多夫子考不过都失败了,一直就请不到夫子,没想到今儿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叫什麽龙什麽浩天的……”
“什麽、什麽?”龙锦凤一听激动地抓住大叔的领子。“你说谁?”
“我说夫子啊……”奇怪她干麽那麽激动?
“废话!我是问你,你方才说什麽名字?”
“龙浩天,那夫子叫龙浩天。”
“唉呀、唉呀、唉呀……”龙锦凤惊恐地运返好几步。怎麽可能?昨儿个才放鸽子给他的啊!难道大哥的轻功已经恐怖到这等地步?竟然立刻杀到京城来,还应徵了人家的夫子?恐怖、恐怖,大哥想干麽?完了……完了……
眶噹!阿明笨手笨脚的摔破了一只酒壶,正缩起肩膀等着老闆娘下一刻的咆哮,没想到睁开眼看见老闆娘比他还惊恐,脸都吓绿了……
安怎?他也是一副惊恐地望着老闆娘。
只听得她喃喃自语。“大哥亲自下山?完了、完了,这回他真是气坏了……
事情大条了……”她慌慌张张奔上楼喊:“心意、心意,小宝贝、小宝贝?”
推开龙心意的房间,只见心意从山上带下来的宠物,花花和飞飞在床上爬呀爬。
一看见那两尾恐怖的玩意见,锦凤只敢挨在门边。“心意?”唉……这丫头跑去哪儿了?
※※※
谭逸胖胖的身躯狂奔向阿伯住曲度厅,一进厅内看见正和人玩门蟋蟀的谭鹤,立即哭着奔进他怀中。
“怎麽啦、怎麽啦?”他轻易地一把抱起姪子,温柔地问。
“阿伯、阿伯……你不是说你出的考题谁都考不过吗?”
“是啊、是啊……阿叔不是要你别紧张吗?”
谭逸放声大哭。“陈四喜说我要有夫子了,有人考过了……呜……我不要、我不要……阿伯你骗我!”
不可能!谭铭鹤踱出厅外高声唤:“四喜?四喜?”这外头怎麽闹烘烘的?
下人们忙碌地奔来跑去,他对此番景况感到纳闷不解。
四喜人还没到,喜孜孜的谭老爷倒是先来了,一看见儿子就仰身呵呵狂笑。
“儿啊……不是有一句叫什麽天下无难事,只怕……只怕……”他沉吟半晌还想不出。
“只怕有心人。”谭铭鹤索性接了词。
“是是,就这句,说得好、好极了……”他乐得直拍手。“你以为你曾是博奔国手,就没人赢得过你吗?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来了一个天才,人家才二十岁哪!”龙心意还多报了两岁。如果她说出自己是女人,恐怕就不只是天才,简直可以说是怪物了。
谭老爷狠狠瞪了孙子谭逸一眼。“你呀,以后不准再撒野,夫子可是会打人的……哦——呵呵呵呵……呵呵呵……”谭老爷得意地笑着离开,一边还兴奋地嚷嚷:“我要开宴大肆庆祝庆祝……简直是老天有眼,皇天不负什麽、什麽的……
呵呵呵……呵呵呵……”
“哇……”谭逸又踢又叫,大哭特哭。
“逸儿别哭……”谭铭鹤将姪子放下。“阿伯去看看怎麽回事。搞不好人家是作弊的。”这世界上除了蓉蓉,没人可以有如此高的棋艺,绝不可能。
一步进书房,迎面是陈总管春风似的微笑,他眼底明显盈满胜利的光彩,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微微上扬。
“大少爷。”他恭恭敬敬打了个揖,声音却比平常高上起码三个分贝。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狂笑起来。很久没看见大少爷如此认真的表情了。
谭铭鹤瞪了他一眼,然后看见背对他坐着的纤瘦背影,白色衣衫鬆垮垮的,显然撑不住他太过瘦弱的身子。
这样的人破了他的棋局?。
龙心意听见陈总管的声音转过身子,她站起来。
是的……那夜相遇的人就是他没错。心又开始了那剧烈又紧张的跳动,他的黑髮依然凌乱,随性的髮丝垂落额旁,她竟然有股冲动想伸手帮他抚顺,而他的眼睛依然佈满疲倦的红血丝,清醒时的他眼底没有那夜的温柔,只是空洞、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她,当然温柔的嗓音也不复听闻。
“先生如何称呼?”客气却疏离的口气。
龙心意镇定下来拱手道:“在下龙浩天。”
谭铭鹤艘向书桌俯身察看棋局,步步珠玑,每一路都可见下棋者心思之敏捷,条理清晰冷静,实非一个区区二十岁少年该有的智慧,他看了好一会儿,自蓉蓉死后,他头一回感到一股激动兴奋的情绪冲击着他,突然地拍桌大喝一句:“四喜,备棋!”他抬头凝视龙心意。
每一次他专注的凝视都教心意失了神,让她以为他眼底有什麽讯息,以为那眼神代表着什麽……
其实什麽都没有,他只是笑道:“龙公子,谭某可有荣幸和你对弈一周?”
“当然……这是小弟的荣幸。”
陈总管笑眯眯地差人准备,又吩咐下人备上上等的佳餚美酒。难得看主子脸上有了活力和光彩,他心头也跟着欢喜起来……
※※※
时至入夜,夕阳已经隐没,晚风习习。谭府书房烛火通明,房门一直关着,裡头的人已经七个时辰了都还没出来。
陈总管一张老脸偷偷贴在纸窗上听着裡头的动静,他身后还有谭老爷,以及一些看热闹的下人们。
谭老爷兴奋地搓着手间个不停。“怎麽样、怎麽样啊?”
只听得裡面偶尔传来大少爷清朗愉悦的笑声,他时而拍桌、时而嚷嚷:“妙哉、妙哉……下得好、下得好……”
陈四喜脸上掩不住书悦。“大少爷好像很高兴哪!”
“是吗?是吗?”谭老爷比儿子还兴奋。“你说他是真的开心,还是假的开心?他平常也是这麽疯疯癫癫的人……”
“老爷,我看大少爷是真的很开心,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这真的是真的,它真的发生了……”
“四喜,这简直是人神奇了。”谭老爷爱子心切,捻着鬍鬚不禁泪盈眼眶叹道:“自从蓉蓉死后,就再没有人有本事和铭鹤对奔。看来这个龙公子挺有本事的,竟然可以撑这麽多个时辰还没有输!呵呵呵……这样的人到哪儿去找?难得,真难得……”谭老爷咳嗽几声向四喜吩咐道:“四喜,给我重重的打赏这位龙公子,另外,把原先要给夫子的待遇双倍奉上,无论如何都要留住龙公子。”
“是、是!”四喜点头如捣蒜。
※※※
书房裡,烛灯幽弱地吐着晕黄的光芒……
龙心意将最后的一粒白子搁落,它吃掉谭铭鹤残馀约三粒黑子。
“唉呀!我输了……呵呵呵……”谭铭鹤不但不恼,反而输得很开心。
龙心意凝视着他,忽然一句:“为什麽故意让我?”明明他是可以和她打成平手,龙心意看得出他在最后并没有使出实力,有几步他甚至故意失掉。
闻言,谭铭鹤一阵愕然,他抬起头,有半晌错愕
他竟忘记了和他对弈的人不是蓉蓉,从前他总是会习惯性地在最后让蓉蓉赢的,为的是要让她开心。
他失神地望着眼前面容清秀的年轻公子,一颗心往下沉,眼底不经意地闪过一丝落寞。他不是蓉蓉呀,只是已经很久没人有本事和他对弈这样久,他竟然一时恍惚的忘记了……
他苦涩地笑了,否认道:“我没让妳,是你有本事,怎麽,赢了棋不开心?”
龙心意看见了那一闪即逝清清楚楚的寂寞,想必他是想起了那位蓉蓉吧?为什麽她心头竟会漾起一阵酸楚?为什麽失落的感受是那麽的清楚?
“谭少爷……”龙心意起身想告辞。
“以后叫我谭大哥就行。”他温和地凝视这位太过年轻的少年。“真没想到你这样年轻却如此聪明。敢问是谁家的子弟?”他好奇起来。
“鹤大哥问起这个,莫非是担心我的身家不清不白?”她巧妙地迴避这个问题。
“当然不是,以你的智慧,我很放心将姪子交给你管教,只怕……”
“只怕什麽?”
他微笑道:“怕我那顽劣的姪子会欺负你。”
“不怕。”心意语调清亮自信地回他。“当夫子的应当因材施教,我自有本事管束他。”
这少年任是狂妄,谭铭鹤欣赏的呵呵笑开,他期待地下了邀请。“明日我们再对弈一局?”
“行,可不准再放水。”她直言道。
这话惹得他又是一阵笑声……
第三章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去年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能,花月正春风!
那是一张很年轻、很年轻的脸,任蓉蓉的脸色永远是苍白的,眼神永远是孤独的,说话总是细细柔柔的。她心疼地伸手抚摸谭铭鹤沧桑的脸,一如往常般的抚摸他浓浓的黑眉,还有粗犷个性的鬓角……
然后她依然习惯地说出那句话。“铭鹤……你这麽好、这麽出色,我死后,你肯定没多久就会把我给忘了……”
“蓉蓉……我不会,妳会一直活着。”他安慰她的说着。
“但这世上有这麽多美丽且身子好的女人……”
“谁也不能代替妳!”他真诚地说着。
蓉蓉突然俱进他的胸膛颤抖地说:“那麽你发誓,再也不受上任何人,再也不对任何人说“我爱妳”这三个字!你敢发誓吗?”
他楼紧她太过纤瘦的身子,依她的要求发誓。
她哭着抬起脸凝视他。“我是不是很自私?铭鹤,我死了,你却得继续活下去,我并不怕死,但我却是怕寂寞的,我怕死了之后一个人孤伶伶……”
“蓉蓉……”他限用力、限用力地抱紧她,以为这样她就不会消失,可是突然地她就像烟般消散不见。他惊恐发慌地大声唤她……刹那间,他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已经很久没在自家过夜了,怕的就是半夜惊醒的这一刻,他从床上坐起,只觉得浑身乏力。
透窗而来的风,把寒灯吹熄,房裡登时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清楚地听见窗外下雨的声音,雨滴频频滴落在空阶上。
“蓉蓉……”这种心痛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希望梦见蓉蓉,却又矛盾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