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月关-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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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怪里怪气的样儿把丁承宗、陆少夫人和丁浩都逗笑了。丁承宗笑着说道:“湘舞,叫人备轿,我去送送丁浩。”
丁浩吃了一惊,忙婉拒道:“丁浩怎敢当大少爷相送,若是没有旁的事,小人这就告辞了。”
“不妨事的,整日在这后宅,我也觉得气闷。”丁承宗说着,看了夫人一眼。陆湘舞,忙去唤人进来,侍候大少爷出门。
丁承宗的轿子是一具简单的步辇,有些像抬竿儿,两个家丁抬着他,陆少夫人、丁浩、臊猪儿三人随行左右。
出了丁府大门,转向村口道路时,丁承宗轻轻叩着轿杆儿,忽对丁浩道:“丁浩……”
丁浩闻声扭头,丁承宗凝视着他道:“山有起伏,方显其高。人有起伏,方砺其志。一时得失,你不必放在心上,无论输赢,用心去做的人,总会比别人得到的更多。”
这句话突如其来有些突兀,丁浩怔了怔,方才醒悟过来:“大少爷这么安慰我,看来他是明白我负责挖渠,等于是被丁老狐狸流放了?”
不管如何,除了丁玉落之外,这丁承宗是丁浩对丁家第二个有感情的人,若是抛开身份不谈,丁浩已视其如知己友,因此听了这番勉励,丁浩微微揖手作谢,并不发一言,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笑。
快到村口的时候,丁浩再次道谢,请丁承宗止步,前边已是村户壮丁们集合的地方,丁承宗微笑着望了那里一眼,颔首道:“好,那我就送到这儿,再往前去,只要你来应酬我这废人,也不方便你做事。呵呵,你自去吧,湘舞,难得出趟门,咱们四下里走走去。”
丁浩连忙叉手送行,望着丁承宗的步辇轻悠悠的走去,这才折身走向村口……
丁家庄百十号劳工一大早儿的就在村口集合了,都是同村的壮年男子,在甄保正和丁管事面前,他们温驯得像绵羊儿似的,可是私下里打闹起来,可是荤素不拘、生冷不忌,直到几位大娘大婶儿来了,这些年轻人才老实了些。
甄保正站在高处,扯着嗓子喊:“都他娘的站顺溜儿些,跟一圈猪似的你让爷们怎么点数?嗳,老陈家的来了没有?于家那大小子呐?蹲那儿干什么,快点滚起来。”
甄保正五十上下的人了,天生一副公鸭嗓儿,这一扯开喉咙叫唤,还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老槐树底下一群母鸭子听了他的吆喝,便吱吱嘎嘎地抗议起来。
丁浩站在旁边,一双眼睛只在人群里睃着罗冬儿的身影。昨天他连多看冬儿几眼都不方便,只是想着董李氏经那一吓,未必还有心思再折磨她,可是这么久了还不见她来,丁浩这心里就些担忧起来。
忽然,一条巷子里拐出个人来,还是那身月白色的陈旧衣裳,不过洗得非常干净,而且没穿背子,这样更显得一身俐落,身材窈窕。她的头上系着块青白色的手巾,于是那张姣好的面孔便更显几分清纯稚美,宛如一朵含苞的白莲刚刚破水而出。
丁浩看见了她,一颗心忽地放了下去,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他跳到大石头上,也像甄保正一样扯开喉咙叫起来:“我说大家伙儿都来齐了没有,不要说话,不要打闹,全站定了点点人数,开河挖渠有工钱拿的,又不是白出工,谁要是调皮捣蛋不守规矩,甄保正自有法儿治你!”
丁浩说着,扫视着大家,视线最后很自然地落在罗冬儿身上,罗冬儿与那几个厨娘站在一块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看着他,一见他望来,嘴唇稍稍一牵,似乎想笑一个,偏又觉得很不自在,于是便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脚尖,那种小儿女情态瞧来无比动人,却是无法活灵活现地述之笔端的。
这些人几乎全是丁府的佃户,他们全知道丁浩是老太爷跟前的红人,还跟丁大少爷打得火热,至于最近受到丁老太爷冷落,他们这些庄户人却是不太清楚的。眼见丁大管事发话了,可真比甄保正的公鸭嗓儿管用,大家顿时安静下来。
有了丁浩帮腔,甄保正底气更足了,他喳喳呼呼地叫着名字,很威风地喊道:“好啦,现在开始点名儿,人数齐了马上就走,莫让州府的管事老爷久等!”
丁家大宅后面的粮仓高处,丁承宗站在高高的粮堆上,冷冷地看着前方村口的股役民工。丁家后宅矗着几幢储粮仓库,这粮仓都是圆形的,直径有数丈,四壁很厚,用黄泥、稻草、毡布等等做了防冷、防潮等种种措施,底部也用黄泥硬土高高地砌出地面,以防潮气上涌。粮仓下边开有小门,是取粮用的,而储放粮食时,却是从高处直接倾倒下去。高处搭着一个蘑菇状的屋顶,用支架与粮仓隔开一人多高的距离,四下探出三尺多长的屋檐,这样,既防风雨,又可通风换气。
他脚下是金灿灿的粮谷,这是四下搜罗来准备运往广原的。柳十一站在一旁,添油加醋地禀报着,丁承业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就像一个被宠惯了的孩子被人抢走了他心爱的玩具般,一股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起来。
柳十一哈着腰看着丁承业的脸色,又探头看看村口的丁浩,和人群中一身月白色的窈窕身影,冷笑道:“可笑那丁浩还在小人面前百倍遮掩,真是欲盖弥彰啊。他的那点鬼心思,瞒得过小人这双眼睛?嘿嘿,想不到我在村中散布那些为难董小娘子的流言,如今竟是一语中的,他们两个竟然真的郎有情、妾有意,有些要勾搭起来的意思了。”
丁承业猛地踢了一脚粮食,将它黄沙般扬起,又嫉又恨地骂道:“岂有此理,本少爷如此家世、如此相貌,陪着小性儿的讨好她,她却不屑看我一眼,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怎么就看上了那个狗奴才?可恶!着实可恶!若是那小子拔了她的头筹,真是恨杀我了。”
柳十一连忙安慰道:“少爷放心,依我看来,他们两人只是彼此有了些情意,还不曾真个有什么作为。”
丁承业以己度人,冷哼一声道:“壮男少妇,**,碰到一块儿还能做出甚么好事来?就算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说不定哪天就有点什么了。你在本少爷面前夸下海口,说要让那罗冬儿乖乖就范,如今可有半点进展?真是废物,一点事都做不好,反把他们两个送作了堆儿。”
柳十一陪笑道:“本来,小的是想先弄些风言风语,再挑唆董李氏欺压的她狠些,那时请少爷出面对她一番呵护,那罗冬儿走投无路、心灰意冷,还怕她不乖乖投入少爷的怀抱?谁晓得半路杀出个丁浩,竟然捷足先登了。如今看来,有了丁浩这个变数,咱们真得要加快行动了。”
丁承业把眼一瞪,怒道:“加快加快,如何加快?你这夯货只会在我面前卖弄嘴皮子,再这么下去,那对野鸳鸯连娃娃都要生出来了,老子还有什么搞头?”
柳十一把咬一牙,发狠道:“重病还须用猛药,说不得,要使个更狠的法儿,既能把那丁浩赶走,又能逼得董小娘子无路可走。只是……这一来她吃的苦头更大,少爷可莫要因为心疼她而怪罪了小人才好。”
丁承业转嗔为喜道:“只要你能让本少爷得手,本少爷赏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快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柳十一道:“丁浩要带人去为州府挖渠,处心积虑地把董小娘子带去当作厨娘,这就给了咱们一个机会,咱们只须如此这般……”
他凑近丁承业的耳朵,鬼鬼祟祟地说出一番话来,丁承业听了抚掌大笑:“妙,这个法子才比较合本少爷的胃口,够毒辣、也够爽快。此乃一石二鸟之计也,如此一来,既可以除去丁浩那个眼中钉,又可以逼得董小娘子生死两难,那时候就该本少爷出马了。”
他贪婪地看着罗冬儿聘婷的身影,嘿嘿冷笑道:“到那时,看她还清高得起来,若不让她乖乖地趴在榻上向本少爷摇尾巴,少爷我就不姓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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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89章 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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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承宗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儿,意兴索然地返回丁府,刚进大门,就见一人站在那儿满面为难地向雁九打躬作揖,看那人服饰打扮,不似府上的人,丁承宗便摆摆手,示意轿夫过去。
到了近前,丁承宗问道:“甚么事?”
雁九一见是他,忙迎上前来叉手施礼道:“大少爷,此人是叶家车行差来的,一个新行脚,不懂得规矩,不敢劳少爷……”
丁承宗淡淡一笑,仍是问道:“什么事?”这回语气便有些森然。
雁九一窒,不敢再搪塞。丁承宗常在外行走,那人倒是认得他的,便上前一揖,唱个肥喏道:“小人见过丁大公子,小人本是叶家车行的行脚,往贵府送几封书信。其中一封,客官特别指明了要交予本人,是以小人不敢违规交给雁大管事。”
丁承宗皱了皱眉,叶家车行在西北地区开有多家分店,既运人也运货,还为民间代捎书信,这都是他们的业务范围。能与丁家有书信往来的,不是至亲好友就是生意伙伴,书信往来的确是一向由雁九接交的,不知这封信是何人书写,指明了要交给谁。
他张口问道:“是哪里的书信,要交给甚么人?”
叶家车行那伙计便道:“写信的客官是谁小人可不知,这书信是本车行广原分店捎过来的,特意加付了邮资,申明务必交给贵府的丁浩本人。小人却不知,这丁浩是贵府的什么人?”
丁承宗有些意外,略一怔忡,方才笑道:“哦,丁浩么,那也是本府的一位管事。他已奉州府吩咐,带人去挖河修渠了,你这封信,交给本人可好?我会使人给他送去。”
丁大少发话,份量自与雁九不同,再者说,丁大少生意场上一诺千金,那是既豪迈的人物,叶家车行那伙计久闻其名,对他是极信任的,略一犹豫,那人便笑道:“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可丁大公子小人还信不过么?”
他瞟了雁九一眼,不想开罪他,又道:“其实雁九爷小人也是信得过的,只是人家指明了要交予本人,小人可不敢胡乱作主。既然这位丁管事并不在府上,那……就有劳大公子了。”
丁承宗微笑着接过书信,在他的签收簿上签字画押,便把手一摆,小轿直趋内宅,雁九陪笑一旁站着,等到丁承宗的轿子远去,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狠狠地唾了一口。
丁承宗回到自己房间,将那封信放在桌上,怔怔地望着,不时伸手摸挲,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陆湘舞唤人沏上了热茶,将杯盘捧到书案上,为他斟了一杯,柔声道:“官人,为了什么事如此作难?”
她轻轻一瞟那封信,抿嘴轻笑道:“这信么……打发那臊猪儿给丁浩送去不就成了。”
丁承宗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欲去摸茶,忽地又缩回来,沉吟片刻,便一把抄起了那信,慢慢地撕开了封口。陆湘舞一双妩媚的眼睛蓦地张大,伸手掩住樱桃似的小嘴,吃惊地看向自己丈夫。
丁承宗眼皮也不撩,只是慢慢撕开信封,将那封签小心放在桌上,便展开信纸看了起来,陆湘舞好奇难禁,有心凑过去看看内容,却又不敢,只是坐在对面看着丈夫脸色。
可是丁承宗颇有乃父之风,城府深厚,喜怒不形于色,从他脸上,又哪能看出什么端倪。丁承宗将信匆匆看罢,一掩信纸,闭上双目,便冥神沉思起来。陆湘舞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静坐。
沉思有顷,丁承宗展开信来,再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地吩咐道:“取火烛来。”
陆湘舞惊道:“官人。”
“取火烛来!”丁承宗严厉地看了她一眼,陆湘舞不敢再说,乖乖起身,点着一根火烛捧到案上,丁承宗就着烛火将那信点燃。
“官人……”,陆湘舞唤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甚么。
丁承宗抖落手中灰烬,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涩然道:“舞儿,这是为夫……平生第一次有负于人啊……”
“官人……”陆湘舞有心安慰,可话到嘴边,却难以成言。
丁承宗的眼睛湿润起来,轻轻自语道:“根深才能树茂,若是一条根腐烂了,再没有另一条有生机的根去撑着,这大树再繁华……风一吹也要垮了。为夫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想为这棵大树留下一条生机罢了,但愿……他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
陆湘舞按捺不住道:“官人,信……是何人所写,说了些甚么?”
丁承宗摇了摇头,侧身在竹枕上卧下,疲倦地道:“你莫要多问,我累了,要歇息一下。”
“是!”陆湘舞婉然低头,复又抬起向丈夫勉强一笑,盈盈站起身,为他披上一条薄毯,便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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