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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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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

程岭听了,一颗心直沉下去。

她细心留意一下,发觉程乃生最近总是醉醺醺回来,还有,程太太

时时无故哭泣。

晚上,程岭看到一轮明月,风还是这个风,山还是这座山,可是程

岭知道,家境已经变了,一有变迁,地位脆弱的她总是首当其冲,遭受

损失。

再过一个月,连程雯都发觉了,“妈妈为什么哭?昨晚同爸爸吵架

摔东西。”

程岭握着妹妹的手不出声。

程雯放下手中的儿童乐园。

程岭搭讪地问;“今期有什么好故事?”

“有,人鱼公主。”

“说给我听。”

程雯一刻忘记了父母吵架之事,讲起故事来。

星期一,老师请程岭下课后到校长室去。

校长是老修女,平时十分严厉,从没见过她笑,程岭坐在她面前,

动都不敢动。

“你是程马利,三年级的程薇薇恩是你妹妹?”

“是。”

“你俩两个月未文学费。”

“是。”

“有什么困难?”

程岭羞愧地低下头不作声。

校长说:“叫家长来见一见我好吗?”

“是。”

“回去上课吧。”

那日,姐妹俩在校门口等了一小时,不见车子来接,程岭心中有数,

问妹妹说:“我们去乘电车。”

程雯狐疑问:“为什么?”

“电车叮叮叮多好玩,老邱一定是生病了,我们自己回家。”

到了家,程太太若若无其事迎出来;〃我刚想去接你们,你们倒是回

来了。”

程雯问:“妈妈,老邱呢?”

“把他辞掉了〃,”程太太不露声色,“你们大了,用不着他,以后

爸爸送弟弟上学,放学他自己回来,你们也是,还有,我们要搬家了,

那处比较方便。”

说罢叹口气,别转了面孔。

程岭猛地想起,“阿笑呢?”

“在厨房。〃

程岭总算暂时放下一颗心,她知道养母完全不识家务。

搬家时才发觉一家五口有那么多杂物。

程太太的旧皮鞋手袋,程先生看过的外国杂志,弟弟的铁皮上发条

玩具,妹妹的甩手甩脚洋娃娃……统统撒了一地,都撇下不要了!

家具退还给房东,搬到新家一看,只得两间房间;三个孩子得挤在一

起睡,那条街,叫清风街,他们住楼下一个单位,窗外有小贩经过叫卖。

搬家那日落雨,不见程先生综迹。

程霄问:“爸爸呢?”

程太太苦涩答:“爸爸到台北避锋头去了。”

“他几时回家。”

“我不知道。”

程霄与程雯顿时静了下来,爸爸竟没有向他们道别。

阿笑铁青着脸问要买菜钱,程太太脱口说:“你先垫着。〃

阿笑冲口而出:“打工还要垫钱给主人家买吃的?太太你已欠了我三

个月薪水了。〃

程太太茫然抬起头,微张着嘴,手足无措,好出身的她从没愁过钱,

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立刻被击沉,无助一如幼儿。

这时,程岭站出来,挡在养母面前,“你发什么急,我家会欠你几十

块钱?去干活!怎么可以对太太嚷嚷?〃

阿笑一怔,被程岭喝退。

程太太过半刻才说:“我有点首饰,已托朋友去变卖……”

那朋友傍晚来了;程太太松口气,接过钞票,脸上略有犹疑。

朋友人极好,尴尬地解释:“急卖,只得这么多。”

程岭记得养母有一只蓝宝石戒指,那蓝色同太阳底下滟滟的海水一样

美,程太太时常戴起它举起手欣赏,然后就愉快地哼起歌来。

此刻想必已经把它卖掉。

程岭低下头。

程太太把薪水数给阿笑。

程岭下了决心说:“妈妈,把纽约的地址给我,我叫生母寄生活费来。”

程太太说:“岭儿,你不如去投靠她吧。”

程岭却答:“我走不开,我要照顾弟妹。”

那天晚上,她写了一封信给生母方咏音。

校长再传程岭时有点生气,“你们搬了家为什么不通知学校?”手上

拿着校方被退回的信。

程岭鞠一个躬,“妹妹的学费即将缴付,我退学了。”

“程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叫家长来商议一下?学校设有奖

学金,你成绩上乘,不难申请。”

程岭不语。

校长无奈,“可是家境有困难?”

程岭点头。

“学校并非唯利是图,请家长来一次,我们商量个办法。”

程岭抬起头来,“不,校长,我已经想清楚,我决定辍学。”

“我不明白。”

〃我要帮着打理家务。”

“多么可惜。”

程岭微笑,“的确是,校长。”

老修女非常痛心,“所有不幸的世事中,我最痛恨孩子失学。”

程岭只读到初中二,再过一个月,阿笑辞工不做,她就担起了家务。

清风街过去一点点就是春秧街,那是一个菜市场,货物齐全,十分方

便,程岭每日把弟妹送上学之后就去买莱,回来收拾地方侍候程太太起床,

按看做洗熨,做中饭……邻家十分艳羡,曾对程太大说:“你家的住年妹

真好。”

程太太身体总不安,不是受了风寒,就是宿醉未醒,听了邻居太太这

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随后与程岭开家庭会议。

“你回学校去,家务由我来。”

程岭笑了,“炉子怎么加火油你都不知道,还有,灯带烧短了要常换,

由我来做最好不过。”

“不行,我不能叫我女儿做佣人。”

“佣人也是人,不过穷一点。”

“你的功课——”

“不要紧啦,将来再算,八十岁也可以重返校园。〃

程太太大力咳嗽,程岭扶她进房休息。

那天下午,开信箱,原本盼望有程乃生的信,可是程岭收到的,是她

寄给生母的信,信封上盖着当地邮局印章,“无此人”。

退回来了。

方咏音搬了家,收不到此信,以后,她即使想与程岭通信,也无法找

得到她,因为程家也搬了。

母女从此失散。

程岭呆了~会儿,手头上工夫实在忙,不容她多想,又出门选购菜式

去。

当天下午,她蹲在天井洗衣服,程雯放学来找她。

程雯取过小凳子坐姐姐身边。

程岭劝说:“把校服换下,明日还可穿,体育跑鞋要洗了没有?〃

程雯说:“同学都想念你。”

程岭问:“弟弟的喉咙如何?”

“不痛了,你别担心他,他什么事都没有,从前是诈病躲懒,现在知道

势头不对,他才不敢生病。”

“来,帮我绞被单。”

姐妹俩一人一头扯住被单,分头用力绞。

程岭说:“抓牢!莫滑到地上,弄脏又得重洗。”

程雯问:“姐姐,有没有洗衣裳机器?”

“美国好像有。”

“那时你真应去美国,”

“我走了谁煮饭给你吃。”

“姐姐我将来必定要报答你。”

程岭笑。

“这一盒子是什么?”

〃肥皂粉,新发明,好用得多,洗衣物雪白,”

程雯读盒子上的中文字:“月老牌,多么奇怪的牌子。”

〃去换衣服,我帮你洗头。”

“妈妈呢?”

“不舒服,躺着呢,”

程雯说:“她也不搓牌了。〃

是,所有牌搭子都不再上门,销奇*书*电&子^书声匿迹,全避着程家,当他们发

猪瘟。

那些往日眉开眼笑的朱太太。张太太。周小姐。戚先生……都似

失了踪。

如此一家四口熬了整整六个月。

这六个月对程岭来说,好比六年那么长。

三个孩子都长得又高又壮,衣服鞋袜统统不够穿,绷在身上,不

甚雅观,又不敢问妈妈要钱,明知妈妈荷包干瘪。

一日程霄把鞋子给母亲看,嗫嚅说:“实在不能再穿了。”

程太太笑,“我们明天出去买。”

程岭不语。

她留意到程太太脖子上最后一条金项链都不见了。

第二天,他们一家乘电车到上环的利源东街买成衣。

弟妹们不懂事,居然还十分雀跃,程太太脸色黯澹,自惠罗公司降

格到此地,已是再世为人。

程岭安慰养母,“爸爸一回来,我们就好了。”

程太太握住程岭的手,“这些日子没有你,不知怎么办好。”

程岭只是笑。

末了一家在雄鸡饭店吃便宜罗宋大菜,弟妹有许多时间没上过馆子,

高兴得不得了。

要过年了,程乃生仍然音讯全无。

付不出电费,电灯公司派人来剪了线,程雯不能做功课,哭了出来。

过两日,程太太把两件凯斯咪大衣卖掉,这才又接上了电源。

程岭自那时开始懂得生活是如何艰难。

一个晚上,她同程太太说:“我妈妈是不得不做舞女的吧。”

“方咏音不是舞女。”

程岭叹息。

程太太说:“岭儿,看你的一双手,又粗又红。”

“不相干,对了,弟弟想吃排骨。”

程太太惨笑,“岭儿,山穷水尽了,又欠下房租,就要来赶我们走

了。”

程岭呆木地看着养母。

程太太苦恼地哭泣。

她雪白的脸庞已经又黄又枯,双目深陷,健康情形甚差,她已经撑

不下去了。

程岭握住她的手,“不怕,妈妈,我有力气,我不怕。”。

一整夜,程岭都听见程太太在低声饮泣。

第二天蒙亮,有人大力敲门,程岭惊醒,看到程太太浑身颤抖,缩

在一角。

〃来赶我们走了,他们来赶人了。”

程岭觉得养母快要被逼疯,“不怕,我去开门。”

一眼瞥见弟妹搂作一团瑟缩不已。

程岭冷静地拉开门。

门外是一个熟悉的身形,程岭只觉一股暖流打通了全身,程雯程霄

直叫出来:“爸爸!”

程太太瘫痪在地,号淘大哭。

程乃生回来了。

程岭连忙打发弟妹上学。

程霄挺一挺胸膛,“今天我放假。”

程岭瞪他一眼,“放你个头。〃

程岭捧出一杯茶给程先生。

只见程乃生黑了瘦了,精神却上佳。

“岭儿,你坐下。”

程岭坐在程氏夫妇对面。

“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程岭不语,盼养父有好消息,她可以回到学校去。

“有几个朋友愿意帮我,我下个月可以上班,可是程家势不能回复到

从前模样,我会帮弟妹转到官立学校去读书,至于你,岭儿,你不便久留。”

程太太拼命咳嗽起来。

程先生又说:“妈妈身体有毛病——”

“我服恃妈妈痊愈再说。’’

“那可能会耽搁你的学业。”

程岭断然说:“不要紧。”

父亲已经回来,什么都可以忍耐。

万幸程太太不必到公立医院轮诊,程乃生服务的公司有保健制度,收

费很低。

诊断结果,程太太患有乳癌,必须尽快做手术。

这是程岭第一次听到癌这个症候。

见程先生脸色凄惨,知道病情非同小可。

她尽量瞒着弟妹,陪程太太来回诊所,时间不够用,往往深夜还在替

弟妹熨校服。

程雯一晚悄悄在她身后出现,“姐姐,让我试试,我会。〃

“好,你来做。”

程雯拿起熨斗,忽然落下泪来,“姐姐,妈妈可是要死了?”

“胡说。”

“我听人说癌症无药可医。”

“什么人胡闹!〃

可是姐妹搂作一团,悄悄痛哭。

程先生早出晚归,很多时候~句话也没有,很少带孩子们去看戏吃饭,

可是自他返家后日常开销有了着落,程岭当家头头是道。

星期天,她付程雯四毛钱去附近都城戏院看早场动画影片,与程霄挤

在一张座位上,享受一小时。

程雯最喜欢大力水手勇救美人故事,那使她暂时忘却母亲的病情,对

着银幕鼓掌欢笑。

这孩子从此沉迷电影,成为标准影迷。

程岭问程雯:“你与弟弟适应官立学校吗?”

“官小老师也很好,”程雯有点困惑,“只是不知怎地,最近程霄功

课比我的分数更高。〃

程岭马上说:“你看太多的电影画报。”

程雯连忙合上面前的国际电影。

话是这样说,可是程岭买菜时经过旧日书摊,总忍不住替妹妹挑过期

的国际电影,拣新净的才买,两角一本,妹妹看见,往往开心半日。

一日程先生对程岭说:“我此刻与朋友合做塑胶生意,他出钱我出力,

倘若成功,家境可望起色。〃

程岭出力地点头。

程先生接着黯然取出一封信,“上海来的消息,大舅舅是地主身份,

已陷牢狱,此事莫叫你母亲弟妹知晓。〃

程岭一惊,出了身冷汗。

慈祥的外婆怎么办?

外公早逝,外婆长居大舅舅家,程太太时常返娘家打牌聊天,总是取

巧地说:“我们去外婆家”,其实外婆又不赚钱,如何维持一个家,那分

明是程太太兄嫂之家,可是精伶的她偏不给嫂子这个面子,她只当是回娘

家。

那和善的老人有一张长面孔,信佛,对程岭,一如亲外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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