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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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母亲这么一提醒,张原才意识到在晚明十八岁的大家闺秀还未订亲的那是很少有的,倘若真如母亲所说,等他中了秀才乘白马、插金花游泮时,商澹然已嫁作了他人妇,那真要后悔死,今日觞涛园一见,相互的好感应该是有的,但据此就认为商澹然已对他一见倾心、就会苦苦等他,那显然太意淫——
“那依母亲之见,儿子又该当如何?”张原向母亲求教。
张母吕氏怜爱地揉了揉儿子额头,却问:“我儿与姚秀才打赌,真能赢吗?”
张原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能赢。”
“那好。”张母吕氏道:“待你赢了那姚秀才,在本地有了一些才名,那时为娘托人去会稽商家说媒也有底气一些,我儿以为如何?”
张原曾对母亲还有侯县令都说过,要等补了生员后再议亲,但那是因为没遇到好女子,现在遇到了,难道还死抱着曾经说过的话不放,这岂不是迂腐,议亲又不是立即就结婚,立即结婚那是得考虑考虑十五岁的小身板吃不吃得消,订亲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成亲可以缓几年,这是终身大事,当下道:“儿子但凭母亲作主。”
说话间,大石头来报,范先生、吴先生来了——
于是,张原的日课又开始了,《文章正宗》还有最后两卷,听完后就要开始制订制艺八股了。
申时末,《文章正宗》最后两卷读完,张原道:“两位先生辛苦了,且先喝口茶,等下还要请范先生或者吴先生领我去书铺买一些时文选集,明日开始读时文。”
范珍、吴庭都知道张原与姚秀才的赌约,他们是最清楚张原学问进展的,张原用了不到二十天时间就听完了百余卷的《八大家文钞》和《文章正宗》,当年他二人读完两套书那可是费了大半年时间,当然,他们没有张原这么勤奋,张原现在每日听书在四个时辰以上,而且张原听过一遍之后,书中内容的十之八九就能记忆,这岂是他们读大半年所能及的——
但是,制艺八股毕竟不能等同于背诵诗书,这需要高超的悟性,仅以破题为例,同一个题目就可以有十几种破题方法,全在于作者的灵活运用,今日已是八月十六,张原还没读过一篇八股,距离十月二十九只有七十多天了,到时要临场作出清通规范的八股文,这实在是超出范珍、吴庭二人想象之外的事,但少年张原的沉静好学和非凡的颖悟,又让二人不敢有任何轻视取笑之意,只有拭目以待了——
范珍道:“我陪介子少爷去买书吧,老吴你先回去。”
吴庭道:“左右无事,我也陪介子少爷逛逛书铺,看有没有什么新出的话本小说,也买几卷来,夜里解解闷。”
离张原家不远的府学宫周边就有好几家书铺,张原带了小奚奴武陵,与范珍、吴庭二人一道出门往府学宫而去。
府学宫就是绍兴府的学宫,比山阴县学高一个等级,县学设教谕、府学设教授,其他的诸如大成殿、明伦堂都差不多,张原以后考试很方便,县试、府试、道试都在家门口。
府学宫外的十字街,店铺鳞次栉比,以卖文具的居多,单单一样纸,就有江西铅山的竹柬纸、江西广信的绵纸、陈清款的宣纸、五色笺、薛涛蜀笺、镜面高丽纸、松江谭笺,各方名纸,应有尽有;墨是徽州墨、笔是湖州笔,还有卖文具匣、砚匣、笔格、笔床、笔屏、砚山、镇纸、裁刀、书灯,诸如此类,琳琅满目——
正走着,武陵叫道:“少爷,这里有一家大书铺。”
张原与范、吴三人抬眼去看,这书铺有匾,大书“姚记书铺”四字,范珍笑了起来,对张原低声道:“冤家路窄,这是姚复的书铺,我们另寻一家吧。”
张原道:“就是这家,谁会把主顾往外推,正好让姚秀才知道我刻苦读八股,让他惊惧不已。”
范珍与吴庭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范珍心道:“姚复这些日子四处拜访本县生员,忙得不可开交,他若得知你今日才来买时文选集研读,哪还会惊惧不已,只怕是要开怀痛饮一番,都省得到处送礼交际了。”
“姚记书铺”的大门一侧还悬着一块板子,板子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几行魏碑大字:
“新到姑苏墨憨斋主人《全像古今小说》第五、第六卷。”
“新到庚戌科殿试探花钱谦益制艺精选三十篇。”
“新到……”
“新到……”
张原笑了起来,这书店广告几百年都差不多啊。
四人在门前稍一流连,便有那书铺伙计出来热情招呼:“三位才子要买书吗,请进请进,本书铺各类书籍齐全、纸张上等、雕版精良,三位才子请随意挑选。”
张原踱进“姚记书铺”一看,这书铺果真不小,分成三大格,分别是“经史、子集、杂说”,书架数十架,整齐摆放着一叠叠书籍,油墨香浓郁。
吴庭去“杂说格”翻看那新到的姑苏墨憨斋主人著的《全像古今小说》,范珍陪着张原挑选时文选集,那书铺伙计跟在张原身边卖力地推荐这套书、推荐那套书,像老鸦一般聒耳。
范珍道:“不用你推荐,我们自会看、自会选,再啰嗦我们就走了。”
那书铺伙计这才闭了嘴,讪讪地候在一边。
第六十四章 骄兵之策
制艺时文集子与经史巨着摆放在一起,落落大满,占了姚记书铺“经史格”的一大半,从最近三科的杭州乡试到京师会试的中式时文几乎全部搜罗编辑刊行,乡试解元和殿试的状元、榜眼、探花还分别有专集,至于说童生试的优秀八股文也有,基本都是绍兴本地的生员之作,张宗子与祁虎子这两大山阴县神童竟然也有一本时文合集,就叫《神童制艺》,一卷十八篇。
张原拿起《神童制艺》略一翻看,笑道:“这本是必买了。”先放在一边,再行挑选,问范珍道:“范先生,这怎么都是绍兴府生员的时文,乡试时文也只有杭州的,别处的有没有?”
范珍道:“府县不同,文风也不同,绍兴学子当然只学习揣摩本地名家的时文,这样中式的机会大,不过江南十二府的文风时尚也都差不多。”
张原心道:“应该是揣摩考官的文风喜好更重要吧。”问:“嘉靖年间的时文风气与现今应该有区别吧?”
范珍道:“当然有区别,区别很大,现今的时文已隐然与古文合流,八股题割裂经文、截头缩脚,恰让作文者有了随意发挥的余地,更能展现学识和才情,这其中尤以会稽王季重先生的制艺最为突出。”
张原点点头,嘉靖以来,官文正统的程朱理学对士人的控制力大为削弱,佛、道、诸子百家、王阳明心学,乃至西学东渐,各种思潮一时并起,八股文代圣贤立言的经学性质自然受到极大的冲击,那种板着脸孔说教的八股文已经不流行了。
张原拿起一册印制精良的书册,正是店门广告的《庚戌科殿试探花钱谦益制艺精选三十篇》,钱谦益的大名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了,晚明三大诗家之首,又是东林党魁,最出名的是娶了秦淮名妓柳如是,还有后来“头皮痒甚”的削发降清以及暗中资助反清义军,总之钱谦益是一个才华横溢而又矛盾纠结的人物,当然这些都还是后话,现在是万历四十年,岁在壬子,钱谦益高中庚戌科探花,也就是前年的事,钱谦益还不到三十岁吧,风流蕴藉探花郎啊,此人学识丰赡,制艺时文应该要学习一下,买了。
范珍又推荐了八股文着名选家陈际泰编选的《皇明时文定》,陈际泰是临川才子,十五岁为诸生,今已年过四十,依然未能捷于乡试,但八股文章却有盛名,这真是让人很不平的事。
《会稽王季重闱墨三十六题》这自然是必买的,但刘宗周的八股文集子却没看到,问书铺伙计,伙计说刘启东的专集没有,但可以从历科会试制艺中去找,刘启东是万历二十九年辛丑科的——
正找书时,书铺进来一个方巾遥赖那嗄晷悴牛旁患笆值溃骸盎菩忠怖绰蚴椤!�
这青年秀才就是从九江来的黄霆黄默雷,今日是双日,启东先生不授课,他就过来看看有没有新到的乡试时文,黄霆为了向刘宗周求学,放弃了今年的乡试,离家千里、负笈求学,并非视功名如粪土要追随刘宗周做学问,而是为了在三年后的江西南昌乡试中更有把握一些——
黄霆见是张原,还礼道:“原来是张兄,张兄买了些什么书?”看了看张原选的这些时文集子,笑道:“前几日启东先生还提起你,说那个张介子的制艺不知学得如何了?——怎么,张兄现在才开始学?”
张原点头道:“是啊,多谢启东先生关心。”
黄霆笑了笑,没再多说,因为当时启东先生是说经一蹶者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也,这分明是认为张原输定了,要蹶,要狠狠跌一跤。
黄霆向书铺伙计询问今年乡试的时文到了没有?
伙计道:“乡试三场,一日一场,从初九到十一,其后阅卷、唱名、写榜总要到下旬,今日才十六,连黄榜都没张布,至于墨卷传出、刊行,最快也要九月中旬。”
黄霆见无书可买,便要回去,张原请黄霆到他宅中小坐,黄霆婉谢,先回大善寺去了。
选好了要买的书,张原让书铺伙计搬书去计价,一共二十八卷,其中陈际泰编辑的《皇明时文定》二十卷、《会稽王季重闱墨三十六题》二卷、《庚戌科殿试探花钱谦益制艺精选三十篇》一卷、《神童制艺》一卷、《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二卷,吴庭买的《全像古今小说》两卷也一并计价,共计银子八钱四分,而且已经是优惠价——
这书真是贵得吓人啊,一卷书不过薄薄几十页,二十八卷书叠起来也没半尺厚,不过转念一想,这可是明版书啊,而且纸张油墨也都不差,张原便命武陵付钱。
书铺伙计正用银秤称量银子时,一乘闽轿在店前停下,姚复下轿进到书铺,他是在得到书铺管事的急报才特意赶过来的,扯着面皮干笑两声:“原来是张大公子啊,张大公子如此好学,真让姚某肃然起敬。”
张原左右一看,惊诧道:“咦,姚记书铺,这是你的店?那这些书我不要了。”
姚复显得相当的和气生财,道:“张大公子不要意气用事嘛,买书归买书,赌约归赌约,井水不犯河水。”问伙计多少银子,道:“四分零头免了,就算八钱银子吧——张公子还要不要多买一些制艺时文,读书破万卷,下笔才能如有神嘛。”
张原道:“读完这二十六卷,也差不多就到十月底了,告辞,届时县儒学再见。”
姚复站在书铺门前看着张原四人走远,冷笑连连,心头笃定,他原还担心张原会有什么诡计,诸如由张汝霖出面游说本县那些生员之类的,这个不可不防,所以他指使得力家仆关注张原和西张的动静,但张原只是闭门家中坐,也不知是不是在读书,今日倒是去会稽游园了,西张也一如往日,浑没把张原与他的赌约当作一回事——
所以姚复认定这赌约他是必胜了,但又觉得懊恼,心道:“当日怎么就和这么个黄口小儿赌上了,还立契存照,这小子现在才开始读八股,简直是戏耍我嘛,这些日子请客送礼已花去了几十两银子,上次得的张大春讼银二十两全贴进去了还不够,前日去蕺山见那个文秀才还被那腐儒痛骂了一顿,真是气死我了,待这次赌局后,我要让那腐儒尝尝我的手段,我要让他家破人亡。”
今日见过了张原,姚复已不打算再拜访其他生员,五十四诸生只要有十九人不认可张原的制艺八股那就是他姚复赢,而这十九人姚复已都打点疏通好,赢是肯定赢,只可惜那些花出去的银子——
“张原小子,莫以为输了只是终生不参加科举,我姚复岂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姚复冷哼一声,坐上闽轿回去了。
第六十五章 看骡吃草
自八月十七日始,张原潜心揣摩八股时艺,在听那些名家时文之前,他先请范珍给他讲了八股文的大致格式,范珍是老童生,八股文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格式和作法还是懂的,一篇体式完备、中规中矩的八股文由破题、承题、原题、起讲、入题、出题、提二比、中二比、过接、后二比、后二小比、大结这些部分组成,讲究结构严谨,章法细密,范珍又将每一部分的构成和作法细细的说了,一边的詹士元略作补充——
张原默思片刻,点头道:“好,就请范先生为我读《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吧。”
范珍清咳两声,一抖直裰道袍,架起二郎腿,喝了一口茶,翻开书卷,开始朗读起来,读了十篇童生试小题八股,由詹士元接着读,上午两个时辰读完了上下两卷《本县童生试佳文精选》,范珍笑道:“那么午后便可以读《神童制艺》了,以介子少爷这样的神速,不须十日就可将昨日买来的时文集子尽数读完。”
张原摇头道:“不能这样囫囵吞枣,这八股文体我不熟悉,听得费劲,每日上午读两卷就够了,午后我自己细细回想,慢慢揣摩,这个不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