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小红袍全传-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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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海瑞得知这个消息,即便改了装,扮作算命先生的模样,由署后而出,随着行人,来到庄上。只见灯烛辉煌,梵音咒韵。其中又设茶缸十余个施茶,往往来来的不知多少人数。
正面就是八个僧人,在台上念经开解。台左一所小厅样,摆设着八张学士椅,俱系顾绣大红缎椅帔。中间一张香几,一张紫榆八仙桌子。那桌上东边是插屏,西边是天青色大花瓶,上供着几枝玉簪花,当中一个宝鹤仙炉,内焚沉檀,香气扑鼻,却没有人在此。海瑞暗想,必是刘东雄坐的。便故意走到椅子上坐着。
少顷,只见三两个高长大汉子来到。海瑞料是助纣为虐的庄丁,竟不出声,只管坐着。那庄丁上前喝道:“你这人好没分晓。既来看高兴,若是渴了,东廊下有茶,又有板凳,那里歇脚吃茶,岂不是甚便么?竟在这里则甚!看你的打扮,莫非是个算命的么?”海瑞便立起身来,道:“我正是个算命的。”
内中一人道:“我几年的运气怎么这般颠倒,先生,你且与我算一算命,看是如何。”海瑞道:“今年贵庚?”那人道:“丙申三月十一巳时。”海瑞故意推算良久,说道:“大叔莫怪在下直讲。你这八字,虽然不少穿,不少吃,谁是宾强主弱,都要靠着他人的,却不能自振家声。行至已巳、庚午这两个字,还却有些意思,亦是有限的财帛。寿享八旬,一子一女成家。”
那人听了带笑谢道:“先生真是再生鬼谷,是眼见的一般。”
众人听说,都要求他占算。海瑞一一赠之,左撞右盘,自然有几分合着。直算到点灯时候,恰遇刘东雄出来,那庄丁们见了,急急走开。
东雄见了海瑞却不认得,便问众庄丁道:“这是什么人?你们在此做什么?”庄丁道:“他是算命的,偶来此观看高兴。遇了小的们叫他占算,果然灵验非常,再没一句话假的。所以大家都叫他推算,直至这个时候,不料撞了大爷。”海瑞听他叫大爷,知是东雄,便急急上前作揖道:“小可不知,多有得罪大爷。”东雄笑道:“他们说你占算十分灵验,你可与我推算一纸如何?”海瑞乘机道:“大爷提挈是最好的,只是天色黑了,小可还要进城,明日一早来罢。”东雄笑道:“这时候城门已闭了,你且先与我推算。这里很有便铺,你不必过虑。”海瑞谢道:“怎好打扰?”东雄道:“这时候谅亦饿矣,且请用晚膳再算罢。”因对庄丁道:“外面喧哗,你们可引到红渠阁去,那里又清净,就在那里摆饭,不论你们哪一个相陪,用了饭我却来呢。”海瑞又谢了。
那庄丁便引着海瑞来到阁中,只见那沼里满栽红莲,一片清香。进得阁来,明窗净几,放着文房四宝,瑶琴宝剑。原来是东雄常坐的所在。那庄丁搬了一桌酒菜到来,坐以相陪。海瑞恐怕醉了误事,却推不饮酒的,只是用饭。饭毕,庄丁收拾去了。
少顷,只见两个绛纱灯笼照东雄而来,海瑞急忙起身迎接。
东雄带着醉意坐下道:“先生不要拘礼,请坐。”海瑞坐下。东雄道:“在下生于戊申年正月初五子时,烦先生直言一算。”海瑞即将八字排开,推算一回说道:“此乃系双蝴蝶之格,大富大贵之命也。”东雄笑道:“先生休奖,须要直言。”海瑞道:“台造于戊申年所生,戊乃中央之土,土能生金,故主大富;申庚皆金,金旺生水,水旺生财,故断得大富。若论‘贵’字,得怪勿怪,一生得贵人提挈,至四十一岁必得异路功名,正途则无分也,得官不在三秩之下。若论子息,三枝送老,但妻室略要少些为妙。尊驾一生疏财仗义,虽然挥霍,每遇谋望,皆事事如愿。贸易则利倍于本。此时正交子运,目下虽未用定,却现有贵人扶持,禄马暗动,官秩不日就有消息。寿可至九十。此是在下直言,幸勿见怪。”
东雄一边听,一边点头说道:“先生真是灵验,所言皆合。不才仰承祖父所遗,颇称饶富。若说‘贵’字,在下虽不善读书,然幸得大贵人与我交好,若论二三品的官秩,他不过吹嘘之力,便可为得的。今岁正月间,曾有信息来知会我,约在明年,可以得官。今先生之言,恰如亲见一般。尚有小儿及拙荆、小妾的八字,亦求先生一算。今夜辛苦了,且宿一宵,明起来再推罢。”海瑞道:“不妨的,夜静人稀,心清气静,更得精神。请大爷写下八字,明早来取。待小可逐一批评如何?”
东雄便将儿子、妻妾八字写下了,交与海瑞,又说了许多好话,方才作别道:“先生就在此相屈一宵。只因今夜功德圆满,焰口超幽之时,在下要去参佛,不能相陪,先生休怪。”
海瑞道:“大爷请便。”东雄别去。
海瑞看见天气尚早,才交二更,乃挑起灯来,把八字排毕。
少顷,只见一个丫环,十五六岁,捧着一壶香茗、一盘点心进来,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大娘送来与先生下茶的。先生为我们推算辛劳,大娘说烦先生留意直言,明日重谢呢!”说罢自去。海瑞想道:“如此妇人,却这般有礼,可惜错配匪人。”且把门来闭上,自思:“我今日之来,原为着要打探刘东雄的犯罪实迹,好去禀知上宪,如今却坐在里面,济得甚事?”独坐无聊,只见桌几上堆着好些书札在内,海瑞即随手捡一札来看。
事有凑巧,却是严嵩从京来的,其书云:字付东雄老谊台先生阁下。启者:前蒙惠我东珠百颗,光洁圆净,实为罕希之珍。拜登之下,深铭五内。贵省巡按熊岳,乃仆门下生也,今将次到任,若是抵省之后,自当来拜候矣。但彼人地生疏,诸事之中还祈指示。前者所言关伦氏一案,该抚业已具题,以威逼毙命为定谳,仆驳饬之矣。至于捐衔一节,朝廷定例,捐二品封典以赠父母则有。如若捐自身职衔则不许,惟四品可矣。以仆忖之:莫若来年到京,援例加捐郎中,此际复加捐即用,仆自当以刑、兵两部掌印握篆为君谋之。旋以绩最,随奏擢侍郎,则不三年可出外任矣。如此筹度,不知有当尊意否?如可行之,则赐回示。俾是日报捐,预为根本,届期庶毋庸又费周章也。专此布达,并候近祺不备。
海瑞看毕,自思道:“这厮真是财可通神。他竟有本事勾通奸相。若不早除,他日养成气候,得了官爵,则天下百姓无遗类矣!但关伦氏到底何人?又见上有‘威逼毙命’字样,此必这厮所犯之案。上司具题,却彼贿赂严嵩,将案驳回,遂使冤无可伸了。怎的本县却不见有这案卷移交?这就奇了。将此书且收起,明日却将为证,奏嵩杀府尊在此书矣。”
复又翻阅别札,都是各省官员与他来往致候之札,内中有兼叙案件者,有特托夤缘者。阅至尾后一札,却是本府的,内云:启者:前云关伦氏一案,闻上宪业已具题。然先生能致意于严相,则必奏驳。但见证之张三姥,矢口不移,将来似难移转。今该县已将该氏押候,必欲令其改供。而张三姥再四不肯,似此殊碍结案。前日该令曾有密函来禀,欲在旬日内将该氏鸩却,以免疑碍。但该氏一死,则案易于转动矣。专此布覆,并候日安不备。
海瑞看了,才明白是停质出详的,但不知关伦氏属在哪一县的百姓,料亦在济南府属,这是还可以查访得的,亦将这书取了。不觉已是四更将尽,其时实觉困乏,乃就几上睡了。
天明,庄丁持水进来,只见门尚未开,又见纱窗未闭,便从窗口而入。见海瑞隐几而卧,鼻息吁吁。近视案上书札,翻得乱了,庄丁便想道:“书札怎么这般乱了?莫非这先生翻阅了么?”遂走近案前,将书叠齐,只不见两封信书。庄丁自思道:“这两封书札,未知是闲书札或事关紧要?却不见了。必是他偷藏过了。”遂急急摇醒海瑞问道:“先生,你可曾翻阅这书札否?”海瑞道:“我在案上推算八字,直至五更方才睡了,却有甚空时去翻阅你的书札?”庄丁道:“你休要瞒隐,那些书札都乱了!”便一把抓住往外就跑。正是:一札私书能致祸,总因失检遭奸殃。
毕竟那庄丁抓住了海瑞往外就走,欲到何处,海瑞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机露陷牢冤尸求雪
却说那庄丁搜书不见,心疑海瑞偷盗,上前把海瑞叫醒,便问书信。海瑞道:“我在此推算八字,哪里见你家什么书信?”
庄丁怎肯依他?一手抓着海瑞,一手开门,竟扯到刘东雄面前来。
那刘东雄正在书院打坐,忽见庄丁扯着算命的过来,便问:“你们为什么?怎的把先生抓着,成何规矩?”庄丁说道:“他是个歹人!”东雄道:“怎么知他是个歹人?”庄丁道:“昨夜大爷好意,叫他在阁中安歇。谁知他竟把大爷的书札偷了。想来是个歹人,不知是哪里来的,大爷审他便知来历。”海瑞叫道:“勿要屈我。我从二更推算八字,直至五更方才睡去的,不信且看桌上批评了几纸八字,就可以知道了。”东雄道:“不用多辩。但在你身上搜得书札出来,便是真的。”遂叱命庄丁把他身上搜遍,果然搜出两封书信。
东雄看了,不觉大怒道:“可巧天地哀怜窥破,不然我的性命送在你手。”乃唤:“庄丁,抓到后花园去,待我来审问来历!”众庄丁答应一声,早把海瑞簇下,拥到后花园,来到亭子上,只见俨然摆着公案刑具。海瑞自悔失于检点,今一旦却遭在这厮手上。
东雄坐在正面,吩咐将这歹人带上来。众庄丁把海瑞拥到面前,叱令海瑞跪下,海瑞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本县却来跪你?”东雄听得“本县”二字,心中猛笑道:“你莫非历城知县海瑞么?”瑞笑道:“本县便是,你敢无礼么!”东雄大怒,叱道:“畜生,你自视得一个知县恁大,却想来胡弄我么?今日被我拿住,又有何说?”海瑞道:“我乃堂堂县令,是你父母,你敢把本县做甚么?”东雄道:“慢说你是这一个畜生,不知多少巡按、府县,葬于水牢者,不知凡几。”吩咐庄丁:“把他推到水牢去,叫他知道厉害。”庄丁应诺,将刚峰蜂拥而去。
过了一带高墙,又是一重小门,开了小门,推在里面。只见黑暗暗的不辨东西,听到水声潺潺。却原来这所在乃是跨濠搭篷的,上是大板,下是濠堑。将人推到里面,断了水米,七日间必然饿死。随将尸首推在水里,下面团团竖了木桩,那尸首在内却流不出去的,所以无人知觉。
此时刚峰被推到里面,听得庄丁将门锁了,自思:“这个所在,必死无生的。我刚峰亦是为民起见,今日却要遭于此地。
海安哪里知道?就是夫人亦难明白我之去向。过了几日,衙内没了官,他们必然去报上司知道,另换新官来署。我那家眷却不知作何光景?况且宦囊如洗,安、雄二人哪里弄得盘费送夫人回家?上司还说我不肖,逃官而去。这刘东雄还怕不肯干休,又要斩草除根,连家属都要陷害,这是可知的。”想到此处,不觉掉下泪来,长叹道:“我刚峰一生未尝有欺暗之事,怎的如此折磨?”然亦无可如何,只得坐在板上,不禁长叹。不知红日西沉,又不知晓暮,远远听得更鼓之声,方知入夜。
刚峰此际又饿又倦,把身子躺在板上。朦胧之间,似有一人衣冠楚楚,立在面前,说道:“刚峰,你不用忧愁,自然有个出头的日子。但我等含冤于此十有余载,尸骸水浸,还望刚峰超雪。”刚峰道:“你是甚人?在此为甚的被害?可说来我听。若有出头日子,自然与你伸冤雪恨。”其人道:“我乃江南华亭县人,姓简,名纟襄,字佩兰。于正德庚辰科乡荐,旋叨鼎甲第二名,即蒙亲点巡按此省。一出京城,沿途密访,已知刘东雄稔恶。到了本省,未及上任,先改扮混入此地,以冀密访东雄实迹。谁知被他窥破,饱打一顿,备极非刑,推在这里,饥寒而死,将我尸体推在水内,屈指十有一年,现有巡按印信为证,尚在怀中。明日刚峰上去,可即禀知提督,乞其领兵前来,将此庄围住。先拿了东雄,随来此地搜检。下面有五个尸体,一是太守李珠斗,一是本县尹刘东升,其余三个乃是本县百姓:一因妻子被抢,寻妻受害;一因欠了东雄米谷,被陷于此;一因妹子被抢,寻妹遭祸,竟无发觉者。刚峰前途远大,正未有艾,不日自当出去。”言罢,一阵阴风,倏忽不见,却把刚峰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刚峰自思:“我难道还有出头之日么?梦中之言,大抵不差。但不知怎的得出去才好。”乃立起身来,再拜道:“倘君有灵,立即指示我路途,再见天日,何惧冤仇不报!”说毕,忽闻风声吼吼,少顷雷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