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岁月-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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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苗子把黄春秀带走了。
黄苗子把黄春秀带走的前一个晚上,大狗小狗很晚才从黄春秀的家里回家。这个晚上,他们没有和黄春秀说什么话,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他们的眼睛里有种如水似雾的东西,让黄春秀心里酸酸的难受。
一连好几天,大狗小狗看不到黄春秀,他们心里空落落的。奇怪的是,黄春秀离开樟树镇的几天里,大狗小狗没有打架。郑文秀对他们的平静感到奇怪,她对同事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大狗小狗坐在大桉树的树根上,看很远的山和很远的天,什么话都不说。他们的眼睛里还是那种如水似雾的东西在浮动。他们在沉默中看到了赵波。
赵波把一个大男孩领到了他们面前。
大男孩脸上有疤。疤在他的额头上闪着亮光。
那应该是块刀疤。
大男孩跟在赵波后面,像只狗熊。赵波还是趾高气扬,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翘,一副不屑的神情。大狗小狗漠然地看他们走过来。赵波大声说:“大狗小狗,我朋友王小山从县城里来,听说你们打架很厉害,他想和你们比试比试。”
王小山叉着腿站在他们面前,头抬得很高,阳光照在他额头的疤上。小狗心想,王小山的额头上怎么有一长条玻璃。
大狗小狗理都没理他们。
赵波笑了笑说:“你们两个打他一个怎么样?比试比试吧。”
大狗小狗还是不理他们。大狗低着头,他看到一只黑蚂蚁爬上了他光着的右脚掌。黑蚂蚁爬着,大狗感觉痒痒的,他想捏死黑蚂蚁,可是没有理由。为什么要捏死它呢?毫无理由呀。他用食指弹掉了黑蚂蚁,黑蚂蚁落在一片枯叶上。
赵波觉得没有面子。
他挠了挠头又说:“大狗小狗,只要你们和王小山打一架,我把橡皮枪送给你们。”
赵波的橡皮枪全学校只有一支,是他当武装部长的父亲从省城里买回来的,那是支左轮手枪,还能射水。郑文革曾经为了玩一下赵波的橡皮枪,趴在地上学了三声狗叫。大狗小狗也曾经幻想有这么一支枪。
小狗看着赵波手上的枪,好像动了心,他的目光很粘。
大狗还低着头,他在找那只黑蚂蚁,黑蚂蚁一会儿工夫就不知道爬到那里去了。大狗叹了口气。他突然站起来,拍了拍手。赵波一阵惊喜,大狗可能要答应了,他想,如果大狗小狗把王小山打败了,他就把枪送给他们,如果王小山胜利了,就灭了他们的威风,他将不再提送枪的事。王小山看大狗站起来之后小狗也站起来了,王小山退后了一步。
大狗拉起小狗的手,朝教室走去。
大狗回过头说:“老子不稀罕你的枪,老子今天没有心情打架!”
赵波和王小山愣在那里,阳光十分耀眼。
在黄春秀没来上学的几天里,学校里有种传闻,说黄春秀得了绝症,不会再回来上学了。大狗小狗也听到了那传闻。他们心神不定,逮住人就问:“你听谁说黄春秀要死了?”问了好多同学,都说不知道。他们就去问经常和黄春秀一起玩跳绳的女同学杨小云。杨小云不喜欢他们,她不搭理他们。大狗急了:“杨小云,你哑巴了!”小狗也火了:“你要是不说,我把你的作业本撕了!”杨小云吓坏了,她知道他们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她还是说了:“是郑文革说的。”大狗小狗就放过了杨小云。
他们准备找郑文革问个清楚。
他们知道郑文革有个爱好,他经常和蒲卫红一起到茶果场的果园里去捉蛐蛐。蒲卫红是个文静的孩子,他和谁都没有意见,尽管他父亲是茶果场的农艺师。他们家是樟树镇为数不多的吃商品粮的人家,可他和镇上的孩子都很友好,不像赵波,总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星期天的上午郑文革独自朝镇西的茶果场走去。大狗小狗跟在他后面。到了一片小树林,他们突然加快速度狂奔过去,拦住了郑文革。郑文革有些害怕:“你们想干什么?”
大狗轻声说:“文革,我们想问你一件事情。”
郑文革的声音有些抖:“什么事情?”
大狗焦急地问:“秀是不是真的会死?”
郑文革嘴巴还是很硬:“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这时,小狗从地上捡去了一块石头,他把石头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到左手。小狗脸上下了一层霜,他不像大狗那么和气,眼睛里透着杀气!
郑文革心里害怕,他担心小狗手上的石头会在自己的头上开花。他哥哥经常和他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碰到麻烦的事情,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求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郑文革对他们点了点头。
大狗又焦急地问:“你听谁说的?秀为什么会死?”
郑文革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慌乱:“当然是听我姑说的。”
大狗小狗知道,他的姑就是郑杨梅。大狗听完他的话,脑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拉起小狗的手,默默地走了。在路上,他们难过得要死,他们就走向了河滩。他们坐在河滩上,看茫茫的野芒在风中起伏。他们听到了大河的呜咽。他们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他们不相信秀会死,可这又是真的,消息来自秀的母亲,难道会假吗?大狗的眼中流出了泪水。小狗的眼睛里也积满了泪水:“哥,你别哭,秀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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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革没有心思捉蛐蛐了,他心里堵着一块石头。蒲卫红看他气鼓鼓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口气郑文革怎么也消不下去的,他大狗小狗也太狂了,他把大狗小狗在路上逼他的事说给了蒲卫红听。
蒲卫红劝慰他说:“算了,他们又没有打你。”
郑文革气愤地说:“比打我还难受。”
蒲卫红笑了笑说:“别难受了,我们捉蛐蛐去。”
郑文革不想捉蛐蛐了,他说要去食品站找他哥哥郑文杰。郑文杰在公社的食品站杀猪卖肉,食品站就在樟树镇的小街上。郑文革要蒲卫红和他一起去,他说,他哥哥那里有猪油渣吃。那个时候,供应猪肉都凭票,猪肉是稀罕的东西,猪油渣也是高级的食物。听说有猪油渣吃,蒲卫红的眼睛亮了,他答应和文革一起去找郑文杰。
“你要给我做证明,就说你亲眼看到他们打了我。”走到半路郑文革交代蒲卫红。蒲卫红迟疑了一下:“这……”郑文革说:“你不要怕,他们不会知道你给我做证明的。”蒲卫红从来没有做过伪证,他觉得这样不好,不诚实。做人是不能不诚实的,他那当农艺师的父亲经常这样教育他。蒲卫红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文革,我不想吃猪油渣了。”郑文革的脸拉了下来:“蒲卫红,你是不是想得罪我?”蒲卫红看他要翻脸,只好跟他去。郑文革快到食品站时,用一把泥巴糊在了自己的头上脸上,还把衣服撕了个小口。
郑文杰正和他的师傅在郑燕生那吃猪油渣,郑燕生还喝着老酒。他们早就卖完猪肉,在那里吃猪油渣。郑文杰看到弟弟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走进来,就知道这小子又有什么麻烦事。
果然不出郑文杰所料,郑文革马上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哭了,哭的热泪飞扬。蒲卫红站在一边,他闻到了猪油渣的香味。郑燕生最讨厌小孩子哭,他皱了皱眉头抓起一把猪油渣端着那碗老酒进里面去了。郑文杰吞下了一口猪油渣。他拍了一下卖肉的案板,大声说:“哭个鸟!”
郑文革不哭了,脸上还有泪。
郑文杰又拍了一下案板:“说,怎么啦?”
蒲卫红发现郑文杰的手掌很大很有力,这手掌要是拍在大狗小狗的头上,非把他们拍扁不可,他害怕了。他听到郑文革在向他哥哥告状:“大狗小狗打我,他们把我按在地上,把泥巴往我嘴巴里塞,还把我的衣服撕破了。”
郑文杰听了并没有马上作出反应,他冷笑一声,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他把一把猪油渣塞进嘴巴里,蒲卫红吞了口口水。
郑文革的眼珠子滑动了一下:“哥,你要不相信,你可以问卫红。”
郑文杰瞪了蒲卫红一眼,蒲卫红哆嗦了一下,他说:“是……是……是真的,是大狗小狗把文革按在地上打,还往他嘴巴上塞泥巴。”
郑文杰拍了下案板:“走,到他们家去!”
郑文杰带着弟弟朝大狗小狗家奔去。走时,文革伸出脏脏的手要去抓猪油渣,被郑文杰发现了,他打了郑文革一下:“吃什么吃,走!”蒲卫红跟在他们后面,他不停地回头看那香喷喷的猪油渣,不停地吞着口水。他们走得飞快,蒲卫红跟不上了,他站在那里看他们飞奔而去。郑文革回头看了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快来,去给我做证明。”蒲卫红发现小镇街道上的人都奇怪地看着自己,他身上痒痒得难受,他一转身,朝茶果场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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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狗小狗一回家就挨了打。
不是郑文革的哥哥打他们的。好在郑文杰没有打他们,要是郑文杰对他们下了毒手,他们就有大苦头吃了。不过,他们还是吃了苦头。
李文化脸色铁青地把他们的裤子脱了。
他们乖乖地趴在板凳上屁股朝天。李文化拿起一根竹条,来回地在他们黑不溜秋的屁股上使劲抽着。李文化边抽打边骂:“叫你们不好好读书,叫你们老在外面惹事!”
姐姐李一蛾心痛极了,父亲每抽打一下弟弟,她的心就颤抖一下。她的哭音都出来了:“快向爹求饶,你们这两个小傻瓜。”大狗小狗趴在那里咬着牙挺着,眼泪在他们的眼框里滚动就是不落下来,他们死活也不求饶。他们心里坚定地认为,他们没有打郑文革,他们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求饶呢。
李一蛾知道这两个弟弟不会求饶,就哀求父亲:“爹,你饶了他们这回吧,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李文化气喘嘘嘘地说:“不关你的事,你给我闪开!”李一蛾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狗小狗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他们的屁股被打得又红又肿。李文化有哮喘病,打得差不多了,他又气又急又累,就不停地咳了起来,呼哧哧地喘气,他扔掉了手中的竹条,坐在那里捂着胸口,快背过气了。
李一蛾手忙脚乱,她一边给父亲顺气,一边让大狗小狗把裤子穿起来。大狗小狗穿好裤子,站在一边沉默,他们俩的牙咬得咯咯乱响。
“小子,你……你们不要不服气。我……我还没死!我要两腿一蹬走了,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不进取不学好的狗东西!”李文化说着,全身发抖。他们让父亲生够了气。李文化常常想,大狗小狗是讨债鬼转世,他上一辈子欠了他们的债,今生今世,他要在苦海里还他们的债。每次有人上门来投诉,说大狗小狗打了人或者干了什么坏事,他都气得要吐血。更让李文化生气的是这两个孩子不怕打,而且越打越坚韧,这油盐不进的一对小冤家,李文化无奈又伤心。
夜深了。
大狗小狗还没有入睡。
他们屁股朝天地趴在床上,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的屁股火辣辣地痛。
他们都在想着一个问题:秀会不会真的死去?
想到秀,他们的疼痛就被另一种疼痛代替。他们想着秀的时候,李一蛾进来了。李一蛾端了一盆水放在床边。她心里酸酸的,自从母亲死了后,她就承担了母亲的义务。李一蛾用手轻轻地揉他们的屁股,柔声问:“很痛吗?”他们说:“不痛。”
李一蛾把湿毛巾敷在他们屁股上。
她静静地坐在床头,轻轻地叹着气。
“姐,你去睡吧,不要管我们,你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呢。”大狗说。
李一蛾没走。她久久地坐着,凝视着两个弟弟。她很伤感,要是母亲还活着,那么他们家的日子会好过的多。
“姐,你说,一个人要死了会怎么样?”小狗幽幽地问。
李一蛾吃了一惊。这小家伙会不会因为父亲打了一顿就去寻死吧。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小狗。
大狗又说:“姐,人死了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眼睛没有了,鼻子没有了,嘴巴没有了,手没有了,脚没有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会想了……”
李一蛾的心在往下沉,怎么他们都想到了死。她说:“你们今天晚上怎么回事呀,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你们是不是恨爹?”
大狗小狗说:“我们不恨爹,我们恨自己没用,救不了秀的命。”
“秀怎么啦?好几天没有看到她了。”李一蛾松了口气,原来他们不是要寻死,而是担心秀。
小狗说:“秀得了病,她要死了。”
“别瞎说,秀不会死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们好好睡觉,说不一定秀明天就回来了。”李一蛾说着,打了个呵欠,她还真困了。
大狗小狗当然不希望秀死。他们当然希望秀明天就能回来,和他们一起上学。他们就那样希望着,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白天里的事情,然后沉睡过去。小狗梦见了秀坐在一只白色的大鸟背上,从远方飞来。小狗醒来后就告诉大狗他做了这个梦。大狗睁大眼睛看着小狗:“怎么,你也做了这样一个梦,我们怎么做一模一样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