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人-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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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体温计给你试试——昨天你有点发烧。”
“真的不用了,我感觉很好。”我叫住她。
“她看看我,上前来用热乎乎的手按按我的额头,对李白玲说:”那好,我给你们准备点吃的。”
“不用了。”“要吃的。”她说,“不吃不行,发烧身体消耗很大,你身体原来也虚。”“她拿来奶粉、糖罐和蛋糕,在电炉上烧开了水,在我那杯牛奶里放了大量的砂糖。我喝着滚烫、浓甜的牛奶,蒸气搞的我下巴湿漉漉的。“该走了。”李白玲随便喝了几口奶,提着自己的包,起身说。“我给你们叫辆车,送人们到长途车站。”
“麻烦不麻烦?”“不麻烦。”张霁出去敲司机班的门,嘀嘀咕咕在走廊上和人说话,接着回来帮我提皮包。
“我自己行。”“给我吧。”她拿过皮包,带头下楼。
一辆车用吉普车从树丛夹道的路上开过来,停在楼前,坐在前座的司机,一年轻的士兵打着呵欠。我们上了车,吉普车出了院门,在晓色微明的马路上疾驶。到了长途汽车站,天已经亮了,车站院内挤满了等车的旅客,有些人挑着担子,筐里装着呱呱叫的家禽。李白玲跟张霁告别:“你回去吧,谢谢你啦。”“有什么好谢的。”张霁随我们下了车,站着和李白玲说话,让她有事来信。李白玲问她今年能不能休假回家,她说到时再说吧,也许她休假不回家,她想出去走走。我走过去,她们看着我,我向张霁伸出手,她也伸出手,面无表情。
“你放心。”我说,“我不再去找张璐了。”
长途车在碎石和柏油路面交替的公路上奔驰着,有几个小时是紧贴着海边的悬崖峭壁行驶,可以看到海水卷着泡沫拍打着荒凉海岸的狰狞礁石,有几个小时是沿着一条暗绿色的,有着红褐泥岸狭江行驶,江水是那样宁静。安谧、阒无人迹,简直象条被遗忘的江,令人感动,长途车的座位很狭小,李白玲靠着我,晃来晃去。她好象想起什么,弯腰从座位下拽出皮包,拉开链,翻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什么?!“你的钱。”“我不要。”我把那个信封仍回她的皮包。
“我答应给你的。”他又拣起装钱的信封塞到我手里,“我不是发了大财嘛。”“我相信你没有赚钱还不成。?”
“不成。”“那我只好认为你的确是赚了钱,否则你这咱慷慨从何而来。”“我很伤心,和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还不了解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待遇优厚的合资企业的副经理?我还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的钱是合法挣的?
我不再说话,把钱收下。
傍晚,我们到了省城,看到灯光辉煌,高楼栉比,拎井然的熟悉的城市生活场景,我仿佛作了次时间旅行,从暗无天日的旧社会又回到八十年代的社会主义新中国。我们到一家高级餐厅吃饭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灯光刺眼。看到周围无忧无虑、心平气和地进餐的人们,我从心里感到快乐。我和李白玲优雅地喝着酒,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山珍海味。在瀑布般的灯光照耀下,在餐厅幸福恬静的氛围中,我觉得同桌这个丰腴庄重的女人楚楚动人。
“喂,我找李白玲。”“谁?”电话里的一个男人不解地说:“你找谁?”
“李白玲。”我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她是你们那儿的副经理。”“我们这儿没有姓李的副经理,你要错单位了吧?”
“不会吧?”我询问了对方的单位名称,肯定地说,“就是你们那儿,李白玲。女的,不到三十,你连你们副经理都不认识。”“你等一下。……老周你来跟他说。”我听到另一个男人接过话筒高声问。“你找谁?我是副经理。”
“李……李白玲。”我结巴了。
“噢,你找打字员小李呀,她早被我们辞退了,这儿副经理就我一个。”我放下电话,茫然地双手插兜走在大街上。密集的人群中不时有人撞我一膀子,路边一个挨一个的商品橱窗琳琅满目,穿着毛料西装和各式绸估裙服的塑料模特儿毫无生气地呆呆望着远处屋顶上面的蓝天,似乎早已对眼胶的五光十色麻木了。各家商店里播放的背景音乐一间接一间旋律不同、强弱不一地传出来,和人声、车声混成一片嘈杂的市声,摧人肝胆,马路对面有人叫我,高一声,低一声,紧紧伴着我,我转身走进一家幽暗冷清的餐厅,叫服务员拿酒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我身旁,笑嘻嘻地望着我,是重新抖擞的徐光涛和杨金丽。我象对照相馆照相朵旁举着快门的师傅那样:“正好,正好。”“你见着燕生没有?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李白玲呢?”“不知道,喝酒,喝酒吧。”我自斟自饮。“这两个狗东西忒阴,把咱们全涮了,你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瞧你那窝囊样你也不知道,叫人卖了也不知道哪儿使钱去。他们把咱们电视机的事揽黄了,拿着不知怎么搞来的领导批条,给第邱买了辆又好又便宜的车,直接从车上拆下来的钱就上了万。”“不止这一辆车,李白玲卖车卖多了,杨金丽愤愤地说,“要不她怎么那么有钱。哼,装得跟个人似的,好象多高贵多文雅,还不如我呢,我起码不玩朋友,凭本事吃饭,你一点不吃惊?”杨金丽诧异地看着我。
“有什么惊可吃?”我反问她,“这太正常了,本来不就是这么回事嘛,我奇怪的是你们干吗这么激动,你们又不是‘王四三’主义者,我们应该为李白玲鼓掌,干杯,干得好,干得漂亮!”“你是浊,”徐光涛和我碰了下杯,没喝问,“你是不是也捞到了什么好处?一定是!”
我慢吞吞喝光了杯里的酒,又斟满,说:“我捞到了胖白玲。”徐光涛和杨金丽惊讶地望着我,就象我头上长出了角,半天,徐光涛笑了:“还是你有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从根儿那儿把‘钱柜’搬过来。高,你丫太高了,真他妈对路子。”
“你不能这样,为钱把自己卖了。”杨金丽激昂地说,“你们男人怎么堕落到这份上,有人给我介绍有钱的外国老头儿,我还不干叫,我都有个原则……黑暗,太黑暗了!”
“你就不要时不时立个牌坊了。”徐光涛刻薄地说杨金丽,“难道你还要他真爱上李白玲?那才叫堕落呢!那是俗人们不要脸的勾当。”“我得走了。”我摇摇晃晃站直来,强颜欢笑,“胖白玲在等我。”我撇下那两个羡慕不已、吁嗟喟叹的哥儿们,独自走出餐厅。走过一个街头公用电话亭,又走过一个,走到第三个,我停下来,攥着手里的硬币走了进去。我拨张璐的电话号码,手指一插进拨号盘,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背过身,听着电话铃的嘟——嘟——声。电话铃响了半天,她家的保姆来接电话,告诉我:“张璐不在!”我又拨了马汉玉的电话,他也不在!
昼夜交替,我踯躅街头,混迹人群当中,在各等小酒馆里喝的烂醉,用醉态混淆视听,掩饰我的非人。我不敢入睡,因为梦中我总是异常清醒地和她相逢,无处藏身。不论我白天跑出多,夜晚一半眼她就栩栩如生地向我走来,我浑身如同涂满萤光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我不能思考,她犹如一房屋巨大的雷达,无时无刻不在捕捉我的脑电回波,我只能象一具行尸走肉一样麻痹着自己,终于欠精疲力竭了,酒精也不能使我象人一样具有健康的红润脸色,我在人群中脱颖而出,象混养在马群中的骡子最终被认出来一样,难堪、惹眼地离了群。我在做白日梦、高楼、汽车、人群远遁了,只有那个无脸女人轻捷地向我走来,不可阻挡地走来,我血流奔涌,激动万分,发疯地想再次醒来,我怎么能不认为我是在恶梦中,可我的确又是醒的。高大,黑幢幢的影子一步步逼进,笼罩住我,我象一个吹足了气架在开水锅上等待褪毛的猪的尸首,动弹不得。夜晚,李白玲在高楼背面的一个垃圾堆上扶起了我,又大又黑的眼睛蒙着雾,哀伤地望着我。
“滚开!”我有气无力地骂。
刀不说话,汹涌地流着泪。
“放开我!”我奋力挣扎,感到抓住我的那双手,象铁钳一样深深掐进了我的肉。“我是爱你的,难道你不明白吗?”她摇撼着我,“我不骗人,不撒谎了,你要那些钱吗?我都给你,要不就都扔了。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我不是那个李白玲了,我只是个女人,一相真正爱渴望你爱的女人!”
她声嘶力竭了,可我已经不能做出什么反应了,脸深深隐藏在耷莠垂下的头发后面。她分长我的头发,惊恐地倒退了。月光下,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雪白的脸,表情肌僵直,眼无瞳孔,长发在夜空中飘舞,犹如一具毫无生气的橡皮模拟人。当你一旦认清事实,你就永远无法否认,回避,自欺欺人了。我带着我那副惨白,发着橡皮光泽和质感的面孔走在街上,任何检哪怕是白痴也能一眼认出我的非人。有的好心,固执的医生将我诊断为血色素低和面神经麻痹,认为他们可以用铁和针治疗。我也不分辨,随他滥施医术,有一次,我讲了实情,结果被送进精神病院,从此我便缄口不语。悠哉游哉,自得其所,渐至无欲无念,不哀不怨之佳境。
只是有一天,在嘈杂纷乱的街头,我看到张璐喜笑颜开地从一家商店出来,身旁跟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军官,边说边笑瞳过我身旁,我的心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没认出我。继续和她的男友说笑着向前走去。我呆立原地,注视着她,身影一闪,消逝在人群中。后记李白玲于一九八三年在“打击经济领域犯罪活动”浪潮中以倒卖汽车嫌疑被拘留审查,后免于起诉释放。次年与一外籍华人结婚,婚后移居国外。
张燕生于一九八三年在“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期间,以“有损国格的行为”被倌收审,同年判处劳动教养二年。
徐光涛于一九八三年在“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期间被捕后,关押半年,旋获释放。后退职,继续从事倒买倒卖活动,现为某口岸经济特区一贸易公司经理。
老邱在一九八三年“打击经济领域犯罪活动”浪潮中被单位审查,受到开除公职处分。后应聘为某公司经理。携公款潜逃,现正在通缉中。张璐于一九八四上经家庭介绍与一年轻军官结婚,婚后仍住在父母家里尚未生育。
张霁、老蒋也都健在,生活正常,恕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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