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学记-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注意!艾琳就要下雨了。〃我小声说。
同学们静静的等待老师的表情,都板着脸。
那老师,那《读者文摘》一般的老师,念着我们写的一句又一句话,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哦……艾琳哭了。〃我们开始欢呼。
另一班的老师听见这边那么吵,探身进来轻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她发现艾琳在站着哭时,立即说一声:〃对不起。〃把门给关上了。她以为我们在整人。
这一回,艾琳和我们再度一同欢呼,大家叫着:〃情人节快乐!情人节快乐!〃
于是我们推开书本,唱向每一个同学,大家轻轻一抱,教室里乒乒乓乓的都是撞椅子的声音。抱到月凤时,我们两个中国人尖叫。
在咖啡馆的落地大玻璃外,艾琳走过;我向她挥挥手,吹一个飞吻给她。她笑着,吹一个飞吻给我,走了。我下课也赖在学校,不走。
〃那是我的好老师吔。〃我对一位同桌的人说。他也是位老师,不过不教我的。
我们同喝咖啡。
〃你们这班很亲爱啊。〃这位老师说。
〃特别亲爱,不错。〃我说。
〃我听说,有另外一个英文老师,教美国文学的,比你现在的课深,要不要下学季再去修一门?〃这位物理老师说。〃她人怎么样?〃我小心翼翼的问。
〃人怎么样?现在就去看看她,很有学问的。〃这位老师一推椅子就要走。
〃等等,让我想一想〃我喊着,可是手臂被那老师轻轻拉了一下,说:〃不要怕,你有实力。〃
我们就这样冲进了一间办公室。
那房间里坐着一位特美的女老师……我只是说她的五官。
〃珍,我向你介绍一位同学,她对文学的见解很深,你跟她谈谈一定会吃了一惊的。〃我的朋友,这位物理老师弯着腰,跟那坐着不动不微笑的人说。我对这位介绍人产生了一种抱歉。
那位珍冷淡的答了一声:〃是吗?〃
我立即不喜欢这个女人。
〃你,大概看过奥·亨利之类的短篇小说吧?〃她很轻视人的拿出这位作家来,我开始气也气不出来了。〃美国文学不是简单的。〃珍也不再看我们两个站在她面前的人,〃奇…_…書……*……网…QISuu。cOm〃低头去写字。
〃可是,她特别的优秀,不信你考她,没有一个好作家是她不知道的。〃那个男老师还要自找没趣。
珍看了我一眼,突然说:〃我可不是你们那位艾琳,我……是深刻的。我的班,也是深刻的。如果你要来上课,可得早些去预排名单,不然……〃
〃不然算了,谢谢你。〃我也不等那另一个傻在一边的物理老师,把门哗一拉,走了。
在无人的停车场里,我把汽车玻璃后窗的积雪用手铺铺平,慢慢倒下一包咖啡馆里拿来的白糖,把雪拌成台湾的清冰来吃。
那位物理老师追出来,我也不讲什么深刻,捧了一把雪给他,说:〃快吃,甜的。〃
〃你不要生气,珍是傲慢了一点。〃他说。
我回答他:〃没受伤。〃把那捧甜雪往他脖子里一塞,跳进车里开走了。开的时候故意按了好长一声喇叭。我就要无礼。
回到公寓里,外面的薄雪停了。我跑到阳台上把雪捏捏紧,做了三个小小的雪人。远远看去,倒像三只鸭子。我打开航空信纸开始例行的写家书。
写着:〃幸好我的运气不错,得了艾琳这样有人性又其实深刻的一位好老师,虽然她外表上看去不那么深。不然我可惨罗!下学季还是选她的游乐场当教室,再加一堂艺术欣赏。不必动手画的,只是欣赏欣赏。下星期我们要看一堂有关南斯拉夫的民俗采风幻灯片,怎么样,这种课有深度吧?再下一堂,是希特勒屠杀犹太人的纪录电影。对呀!我们是在上英文呀!下雪了,很好吃。再见!情人节快快乐乐。〃
你从哪里来
当我站在注册组的柜台前翻阅那厚厚一大叠课程表格时,已经差不多知道自己那种贪心的欲望为何而来了。
我尽可能不再去细看有关历史和美术的课程,怕这一头栽下去不能自拔。
当当心心的只往〃英语课〃里面去挑,看见有一堂给排在中午十二点十五分,一次两小时,每周三次。学费九十六块美金一季。老师是位女士,叫做艾琳。至于她的姓,我还不会发音。
〃好,我注这一门。〃我对学校里的职员说。
她讲:〃那你赶快注册,现在是十二点差一刻,缴了费马上去教室。〃
〃现在就去上?〃我大吃一惊,看住那人不动。
〃人家已经开学十几天了,你今天去不是可以快些赶上吗?〃那位职员说。
〃我还没有心理准备。〃我说。
〃上学还要心理准备!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吗?〃那人说。
这时,我看了一下手表,开始填入学卡,飞快的跑到另一个柜台去缴费,再跑回注册组把收据送上。听见那人对我说:〃D幢二○四教室就对了。〃
我站在校园里举目望去,一个好大的D字挂在一幢三层楼的墙外。于是,在西雅图冬季的微雨里,往那方向奔去。
找到了二○二,也找到了二○六,就是没有二○四。抓了好几个美国学生问,他们也匆忙,都说不晓得。
好不容易才发觉,原来我的教室躲在一个回字形的墙里面,那回字里的小口,就是了。
教室没有窗,两个门并排入口,一张椭圆形的大木桌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地方,四周十几张各色椅子围着。墙上挂了一整面咖啡色的写字板,就是一切了。那不是黑板。
在空荡无人的教室里,我选了靠门的地方坐下,把门对面,我心目中的〃上位〃留给同学。
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进来了,很熟悉的各就各位。就在那时候,来了一位东方女生,她看见我时,轻微的顿了那么十分之一秒,我立即知道……是我,坐了她的老位子。我挪了一下椅子,她马上说:〃不要紧,我坐你隔壁。〃她的英文标准,身体语言却明显的流露出她祖国的教养;是个日本人。
那时候,老师还没有来。同学们脱帽子、挂大衣、放书本、拖椅子,一切都安顿了,就盯住我看个不停。
坐在桌子前端的一位女同学盯得我特别锐利。她向我用英文叫过来:〃你从哪里来?〃我说:〃中国。〃她说〃中国什么地方?〃我说:〃台北。〃她说:〃台北什么地方?〃我说:〃南京东路四段。〃
这时,那个女同学,短发、留海、深眼窝、薄嘴唇的,站起来,一拍手,向我大步走来。我开始笑个不停。她必是个台北人。
她把那个日本同学推开,拉了一把椅子挤在我们中间,突然用国语说:〃你像一个人。可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这种小学校里呢?大概不是。我看不是……〃
〃随便你想了。〃我又笑说:〃等一下我们才讲中文,你先坐回去。〃她不回去,她直接对着我的脸,不动。这时候同学们大半到齐了,十二三个左右,女多男少。大家仍然盯住我很好奇的一句又一句:〃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中国人?纯中国人?为什么现在才来……〃
这全班都会讲英语,也不知还来上什么英语课。人种嘛,相当丰富。却是东方人占了大半,当然伊朗应该算东方。只个棕色皮肤的男生说是南美洲,巴西上来的。还有一个东欧人。
那时,老师进来了。
她的身体语言就是个老师样子。进门大喊一声:〃嗨!〃开始脱她的外套。这一看见我,又提高了声音,再叫一声……〃嗨!〃这一声是叫给我的。我不习惯这种招呼法,回了一句:〃你好吗?〃
全班人这一听,唏哩哗啦笑得前俯后仰。
〃哦……我们来了新同学。〃老师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她特别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
那时,我也在看她。她……银白色齐耳直发、打刘海、妹妹头、小花枣红底衬衫、灰蓝背心、牛仔过膝裙,不瘦不胖不化妆。那眼神,透出一种忠厚的顽皮和童心。温暖、亲切、美国文化、十分的人味。
我们交换眼光的那一霎间,其实已经接受了彼此。那种微妙,很难说。
〃好!不要笑啦!大家把书摊出来呀……〃老师看一下手表喊着。我也看一下手表,都十二点半了。
我的日本女同学看我没有书。自动凑过来,把书往我一推,两个人一起读。
一本文法书,封面写着:〃经由会话方式,学习英文文法。〃书名:《肩靠肩。》我猜另有一本更浅的必叫《手牵手》。
〃好……现在我们来看看大家的作业……双字动词的用法。那六十条做完没有?〃老师说。
一看那本书,我松了一口大气;程度很浅,就不再害怕了。
〃好……我们把这些填空念出来,谁要念第一条?〃〃我。〃我喊了第一声。
这时大半的人都在喊:〃我、我、我……〃
〃好……,新来的同学先念。〃老师说。
正要开始呢,教室的门被谁那么砰的一声推开了,还没回头看,就听见一个大嗓门在大说:〃救命……又迟到了,真对不起,这个他妈的雨……。〃
说着说着,面对老师正面桌子的方向涌出来一大团颜色和一个活动大面积。她,不是胖。厚厚的大外套、双手抱着两大包牛皮纸口袋、肩上一个好大的粗绳篮子,手上挂着另外一个披风一样的布料,臂下夹着半合的雨伞。她一面安置自己的全身披挂,一面说:〃在我们以色列,哪有这种鬼天气。我才考上驾驶执照,雨里面开车简直怕死了。前几天下雪。我惨……〃。
我们全班肃静,等待这个头上打了好大一个蝴蝶结的女人沉淀自己。
她的出现,这才合了风云际会这四个字。
那个女人又弄出很多种声音出来。等她哗叹了一口气,把自己跌进椅子里去时,我才有机会看见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女人。
那第二个,黑色短发大眼睛,淡红色慢跑装,手上一个简单的布口袋,早已安静得如同睡鸟似的悄悄坐下了。她是犹太人,看得出……由她的鼻子。
〃好……我们现在来看看双字动词……〃老师朝我一点头。
我正又要开始念,那个头发卷成一团胡萝卜色又扎了一个大黑缎子蝴蝶结的女人,她往我的方向一看,突然把身体往桌上哗的一扑,大喊一声:〃咦……〃接着高声说:〃你从哪里来的?〃
那时,坐在我对面始终没有表情的一位老先生,领先呀的一声冲出来。他的声音沙哑,好似水鸭似的。这时全班就像得了传染病的联合国一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不要再笑了。〃老师喊。
我发觉,我们的老师有一句口头语,在任何情况之下,她都只用一个方法来制止或开头,那就是大喊一声:〃好……〃老师一指我,说:〃好……你来做第一题。〃一听到那个好字又出来了,我瞪住书本略略吱吱的抖得快抽筋。这时笑气再度扩散,原先憋在全班同学胸口的那股气,乘机爆发出来。
大家东倒西歪,教室里一片大乱。
〃好……今天我们那么开心,课就先不上了。〃
老师想必很怕热,她把那件背心像用扇子似的一开一合的扇。这时大家喊:〃不要上啦!不要上啦!〃
〃好……我们来自我介绍,新同学来一遍。〃老师说。我说:〃不行,这么一来你们认识了我,我又不认识你们。〃〃好……〃老师说:〃全体旧同学再来一遍自我介绍,向这位新同学。然后,这位新同学再向大家介绍她自己。行不行?〃
全班听了,纷纷把文法课本拍拍的乱合起来,又弄出好大的声音。
以前在开学第一天自我介绍过了的人,好似向我做报告似的讲得精简。等到那个不大肯有表情的米黄毛衣老先生讲话时,全班才真正安静了下来。
〃我叫阿敏,是伊朗人,以前是老国王时代的军官,后来政变了,我逃来美国,依靠儿子生活。〃另外两个伊朗同学开始插嘴:〃老王好、老王好。〃
对于伊朗问题,大家突然很感兴趣,七嘴八舌的冲着阿敏一句一句问个不停。阿敏虽然是军官,英文毕竟不足应战,我我我的答不上话来。
那个伊朗女同学突然说:〃我们还有一个坏邻居……伊拉克,大混帐……〃
全班三个伊朗人突然用自己的语言激烈的交谈起来。一个先开始哭,第二个接着哭,第三个是男的阿敏,开始擤鼻涕。
我说:〃我们中国以前也有一个坏邻居,就是……〃我一想到正在借读邻居的文法书,这就打住了。
老师听着听着,说:〃好……现在不要谈政治。新同学自我介绍,大家安静。〃
〃我嘛……〃我正要说呢,对面那个还在哭的女同学一面擦眼睛一面对我说:〃你站起来讲。〃
我说:〃大家都坐着讲的,为什么只有我要站起来?〃她说:〃我是想看看你那条长裙子的剪裁。〃
全班乘机大乐,开始拍手。
我站起来,有人说:〃转一圈、转一圈。〃我推开椅子,转一圈。老师突然像在看西班牙斗牛似的,喊了一声:〃哦类!〃我一听,楞住了,不再打转,问老师:〃艾琳,你在讲西班牙文?〃这时候,一个日本女同学正蹲在地上扯我的裙子看那斜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