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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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冷酷无情的文字里,当她偶尔提及父亲,笔墨里总是流洒着温情与眷恋。当她翻看旧书时,看到父亲英文体的字迹,就有一种春日迟迟的感觉,很浓、很重、很温暖。也许,她想借着文字来弥补这份情感的遗憾与缺失。《心经》里许小寒对父亲淋漓尽致的依恋,仿佛把张爱玲一生纠结的恋父情结都彻底而放肆地倾泻出来。
许小寒是一个美丽自私, 表面单纯却满腹心机的女孩。“她的脸,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圆鼓鼓的腮帮子,尖尖下巴。极长极长的黑眼睛,眼角向上剔着。短而直的鼻子。薄薄的红嘴唇,微微下垂,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在一群女孩的簇拥下,在景色的映衬里,许小寒显现出了独特的个性与气质,“她坐在栏杆上,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背后是空旷的蓝绿色的天,蓝得一点渣子也没有………有是有的,沉淀在底下,黑漆漆,亮闪闪,烟烘烘,闹嚷嚷的一片………那就是上海。这里没有别的,只有天与上海与小寒。不,天与小寒与上海,因为小寒所坐的地位是介于天与上海之间。”(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天与上海,就是天与地,许小寒仿佛是介于天地之间,而天地是父母的象征,张爱玲借物言意,她在暗示,介于天地之间的许小寒,其实就是介于父母之间,是横亘在父母之间的一道无形的墙。张爱玲以这种看似不相干的描写,来微妙而浪漫地暗示出角色的性格与命运。
在许小寒二十岁生日这天,邝彩珠、段绫卿等一群女孩聚在她家里,嬉戏着为她庆祝生日。许小寒亲热地挽着刚回家的父亲许峰仪,自豪地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爸爸,我要你们把他认清楚了,免得……‘ 她吱吱一笑接下去道:’免得下次你们看见我跟他在一起,又要发生误会。‘一个女孩不解,问:’什么误会?‘许小寒道:’上次有个同学,巴巴地来问我,跟你去国泰看电影的那个高高的男人,是你的男朋友么?我笑了好几天,一提起来就好笑!这真是……哪儿想起来的事!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许小寒的话,父亲只当是女儿的顽皮,便纵容地一笑置之。殊不知这是女儿潜意识的流露,在女儿的心里,父亲就如同自己的男朋友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 许小寒的这份情感开始难以遏制地慢慢溢出,埋在心底的恋父情结愈演愈烈。她把一直爱着她的男同学龚海立推给段绫卿,她要让父亲明白,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自己深深爱着的父亲。
“她牵着他的袖子,试着把手伸进袖口里去,幽幽地道:’我是一生一世不打算离开你的。有一天我老了,人家都要说:她为什么不结婚? 她根本没有过结婚的机会! 没有人爱过她! 谁都这样想………也许连你也会这样想。我不能不防到这一天, 所以我要你记得这一切。‘”(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戴着一副天真的娃娃脸似的面具,以为假装自己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就能永远守着父亲的爱。许小寒对同学说:“我就守在家里做一辈子孩子,又怎么着?不见得我家里有谁容不得我。”(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看似莫可名状的辩白,却愈发暴露出许小寒心底的自卑与惶恐。
许小寒无视母亲的感受,故意揶揄、嘲笑母亲对父亲的亲昵与母亲的穿衣打扮,故意在父亲面前用母亲的衰老来陪衬自己的青春靓丽。她令母亲自惭形秽,日渐与父亲疏离,影子一般,可有可无地活在这个家里。
张爱玲对许太太极少笔墨的描述,就足以暗示许太太在这个家里地位的卑微。她忍受着女儿的奚落、丈夫的冷落。最令她尴尬和难堪的是,她要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与女儿一步步滑向人性泯灭的不伦之恋。这种可耻而无法言说的委屈和伤害,就像一把利刃无情地插在她的心里,内心渗着血,表面却又装着若无其事。她只要保全这个家,保全自己赖以生存的家,保全自己在家里仅存的一点名分。
许峰仪非常宠爱女儿,他把所有的爱,都寄托在女儿的身上,只有女儿,才能令他从这个家里感受到几分生气与温馨。在女儿的百般纠缠下,他的情感变得越来越混乱,常常理不出头绪。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也不经意地升出了些许性爱的情愫。看着日渐出落得娇艳美丽的女儿,他的心越是感觉到这种情感的危险与恐惧。
“他把一只手按在玻璃门上,垂着头站着,简直不像一个在社会上混了多年的有权力有把握的人,他嗫嚅说道:’小寒,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我们得想个办法。我打算把你送到你三舅母那儿去住些时……‘……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花洋纱,朱漆似的红底子,上面印着青头白脸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在他的指头缝里蠕动。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许峰仪明白,自己必须扼制住这种情感的蔓延。他想出种种办法,但终归还是徒劳,反而使他和许小寒陷入更深的性爱幻想与刺激之中。最终,他选择了一条与许小寒彻底决绝的出路………爱上许小寒的同学段绫卿。
段绫卿是个可怜的女孩,长得与许小寒颇有几分神似。她父亲早亡,与母亲和守寡的嫂子生活在一起,家里全是女人,从未感受过父爱的温暖,她和许小寒一样,渴望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去爱她、疼她、呵护她。当许小寒把龚海立推到她的身边,以为能成全他们的姻缘,而段绫卿却选择了父亲似的男人许峰仪,与青涩的龚海立相比,许峰仪更能给她安全感。而许峰仪也在段绫卿身上觅得到了几分女儿的影子,或多或少弥补了些许失去女儿的感伤,为自己的感情找到了出口。
对父亲与段绫卿的恋情,无论许小寒如何哭闹、劝阻、威胁都无济于事。在父亲的执意安排下,她被送去天津舅母家。临别时,她伸出手臂,攀住母亲的脖子,“小寒哭了起来。她犯了罪。她将她父母之间的爱慢吞吞地杀死了,一块一块割碎了………爱的凌迟! 雨从帘幕下面横扫进来,大点大点寒飕飕落在腿上。”(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一直在父女感情阴影里度过了七八年的许太太,终于看到了拯救女儿的机会,她如释重负,心甘情愿地成全了许峰仪和段绫卿。许太太无奈地对许小寒说:“不让他们去,又怎样?你爸爸不爱我,又不能够爱你………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他爱绫卿。他眼见得就要四十了。人活在世上,不过短短的几年。爱,也不过短短的几年。由他们去吧!”,“你放心……我……我……自己会保重的……等你回来。”(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心心念念、丝丝缕缕、荡气回肠的心经在每个人心中纠结缠绕。
许小寒的恋父情结,无疑是张爱玲恋父的一个折射,也印证了张爱玲曾说的:“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男人与女人的故事,男人与女人的心经,在张爱玲的笔下,荒诞也罢,凄美也罢,依然应验了张爱玲那句“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天下万物何不为锁一九四三年的月亮悬在寂静的天空,透过万家灯火,探视着红尘俗世的风风雨雨。凄美的月光于窗前流连,与二十三岁的张爱玲悄然邂逅,一颗在苦难中扭曲变形、妩媚狰狞的灵魂,和着月光、笔墨流于指尖, 编织出曹七巧别样动人又恐怖凄凉的悲惨人生《金锁记》。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曹七巧,这个与月亮有关的女人,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人生是一出苍凉的悲剧。
一弯清冷的月色,总是透着些许朦胧的凄美。那份凄美,婉若枯瘦的女子倚在雕栏窗前,令人心悸的凝眸,虚空而绝望。月光下,被欲念充溢得鼓鼓的躯壳一旦干瘪,除了金钱,便一无所有。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金钱犹如一把无形的黄金枷锁,锁住了她年轻的心,锁住了她绮丽的梦,锁住了她对爱的渴望,也锁住了她身边无数亲人软弱又无奈的灵魂。
沉甸甸的金锁牢牢地锁着,想摘也摘不掉。“人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钱。”(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疯狂褊狭的意念随着她血脉的宕逸操控着她的人生, 她被金钱迷乱了心志,变成了一个有着“疯子的审慎和机智”的阴鸷毒辣、冷酷凶狠、病态卑劣的女人,一个不折不扣,戴着黄金枷锁的奴隶。
这便是一个女人,成为金锁奴隶的结果。
曹七巧是麻油店店主的女儿,她是一个漂亮、可爱、活泼、直爽、自由的女孩,是一个对未来充满着美好幻想的女孩,是麻油店的“活招牌”。她“高高挽起了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喜欢她的有肉店的朝禄,他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传》)如果她选择其中任何一个喜欢她的男人,或许,她这一生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儿育女,得到丈夫的真心,过得安稳而幸福。然而,曹七巧的大哥为了攀附权贵,把她嫁给了身患“骨痨”残疾的没落家族姜家的二少爷,做了二奶奶。虽名为二奶奶,但实为伺候废人的高级丫头。命运让她走进了死气沉沉、勾心斗角,一天天走向衰败的姜家。
姜家表面看是¤╭⌒╮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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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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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里却危机四伏。妯娌、下人明争暗斗,叔嫂调情,人与人之间没有同情、没有温情、没有和睦。“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下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张爱玲文集》) 张爱玲用沉落的下弦月来预示没落的时代与没落的家族。
市井出生的曹七巧,在姜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里,自然被看成粗俗不堪,下着卑贱。连比她更低贱的丫头都瞧不上她,轻贱她、鄙睨她。她在姜家,处处遭人冷眼、遭人排斥。她的哥哥嫂嫂也不争气,常来姜家讨些好处,更令她在姜家抬不起头,只能过着“一家人都往我头上踩”的日子,就如她自己所说:“不欺负我们,欺负谁。”姜家于她,不过是青春的坟墓,她的生命就如同“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怅”。(摘自安徽文艺出版。《张爱玲文集》)周遭的一切都令曹七巧时刻处于紧张与焦躁之中。她的丈夫是一个残疾的废人,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不能给予她一丝一毫的抚慰,她毫不掩饰地对别人说:“连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越想越不明白!”(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的情感没有依托,她的情欲无从释放。少女时的美好憧憬,随着嫁入姜家,早已变得虚无缥缈。
她嫁了个废人,“他的肉是软的,重的,像人的脚有时发了麻,摸上去的感觉……”但她青春的涌动,对情感的欲望并没有因此而残缺,越是压抑得厉害,她越是要迸发出来。“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 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
她虎视眈眈地寻找机会,以展示她诱人的魅力。“她是担当不起情欲的人,情欲却在她心中偏偏来得嚣张。已经把一种情欲压倒了,缠死心地来服侍病人,偏偏那情欲死灰复燃,要求它的那份权利。”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爱上了姜家三少爷季泽。
曹七巧爱季泽“有鲜红的腮颊”、“水汪汪的眼睛”,是个生得“天圆地方”的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