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雾-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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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多么快活,多么感谢!看妈妈把头放在个干净的枕头上,有干净的开水喝!
刘 妈 局长可真有善心!
朱玉明 (咬住嘴唇要哭,又勉强的一笑)对的,局长有善心!我们刚搬到城外去,局长当天晚上就来了。我混身上下酸疼得象要散开似的,可是还挣扎着陪着妈妈,妈妈拉着我的手,脸上居然有了点笑容。局长进来了,把我扯出来,他就跟报纸上所形容的日本兵一样,跟我要报酬。我没的可给他,除了这条身子;他也不要别的,早看准我这条身子!
洗仲文 不是人!
洗太太 是局长!
刘 妈 咬他!咬!
朱玉明 (不愿说而非说出不可)打?我身上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嚷?怕妈妈听见。他会把我的妈妈象块砖头似的扔出去。妈妈给我的这条身子,还为妈妈丢掉。我要疯,我要扔下妈妈跑,跑,一直跑死!可是,一看妈妈脸上的笑容,我……洗太太,被他霸占了以后,我还在无可如何之中,希望他真是个小职员;逆来顺受,先教妈妈的病好了,而后再解决别的。人永远欺骗自己;我已经差不多是死了,还欺骗自己呢!我明知道一切是黑的,还偏偏假装看见,也不是在哪儿好象有点光明!我把“自欺”与“希望”放在一块了,教它们成为一个名词。过了几天,我全看明白了,全听明白了。可是我还不愿对局长报复,我还有更大的仇敌呢!
洗仲文 你是不是要逃?
朱玉明 全在你们俩手里!洗太太,你总不会反对我逃走?
洗太太 (极难找到一句话)就不管老太太啦?
朱玉明 妈妈,没,没,没希望了!从今天下半天起,她的手一会儿比一会儿凉了!她现在还没断气,我得先准备好怎么逃跑。妈妈死后,我再想逃,就不容易了。局长不是教随便吃过他两碗饭的——哪怕是条狗呢——逃出他的手去的人。我老老实实的跟着他,既对不起你,洗太太,又对不起我自己。不跟着他,他会把我卖了。我得准备,等妈妈一断气,就赶紧跑!
刘 妈 你要是往北逃,咱们作个伴儿;我随你走,姑娘!朱玉明 (没回答刘妈)洗太太,我已说出始末根由,希望你可怜我,别再恨我!我现在求你一件事,给我点钱,有二三十块钱就够!
洗仲文 大嫂有钱吗?我这里还有十几块。
洗太太 (很和气的)行,我给她二十块钱!(送过去)玉明,我不能替我的男人道歉,我只能说我同情你,祝你一路平安!
洗仲文 在无可抵抗下所受的蹂躏,不过是点伤痕,象胳臂上中了一枪一样。玉明,我劝你,不用让这个伤痕影响到你的心理,别以为从此你就是个“黑”人,就永远不敢抬头看太阳。我和大嫂一样,也不能替我哥哥道歉,可是,凡是我能帮助你的,你只管说就是了!朱玉明 我谢谢你们!我得赶紧回去了!(刚要转身)呀,洗太太,还有一句话,请你留神一个叫芳蜜的,她不是好人,她叫芳蜜!
刘 妈 姑娘,你带我走得了!你,我,是真吃了日本人的亏,所以你我才能真恨日本人。我跟你去,你说咱们往北闯,好!咱们还怕什么呢?你说,不往北,往南也好。咱俩一块儿,多少可以谈谈心,诉诉心中的委屈,是不是?再说,姑娘,你又是这么和气可爱的人!朱玉明 你听我的话儿吧!先在这儿好好的作事!再会,洗太太!再会。(看了仲文一眼)
〔外面有人声,象杨先生。
洗仲文 跟我来!别教他们看见你!(拉玉明出去,藏起来)
刘 妈 带了我去!
洗太太 刘妈!有客人来了!
杨先生 (在门口)我先走,徐小姐还没来过。(进了门)呀,洗太太!门房里老宋,大概是睡着了,我们自己进来了,熟人,太熟了!
杨太太 (拉着芳蜜)洗太太,大嫂,我给你带来了个好朋友,徐芳蜜!
洗太太 都坐吧!刘妈,倒茶!(极注意的看芳蜜)
杨先生 呀,刘妈,家里有信啦吧?(没等回答)沏点好茶叶,喝!五龙斋的厨子不知是犯了什么病,菜咸得要命!快去,刘妈!(刘妈下)
杨太太 二爷哪?今天我可给他带啦美人来了,小姐呢?
洗太太 谁知道在屋里干什么呢。
杨太太 老太太呢?不能这么早就歇着吧?
洗太太 一个人在屋里摸骨牌玩呢。
杨太太 怪可怜的!芳蜜,回来咱们陪老太太打几圈?
杨先生 徐小姐的牌,我领教过了;洗老太太,洗太太,和杨太太,你们三个打一手,也不是徐小姐的对手!
徐芳蜜 宣传得过火了,有时候倒失了宣传的作用。洗太太,不用听杨先生的,我并没多大本事。我只是胆子大,无论多么大的牌,我敢下场。跟阔人交际,最要紧是别露出穷相来!要说为玩玩的话,我还是爱和老头老太太们凑个小牌,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一边手也不闲着。打大牌,输得面红过耳的,没意思!
洗太太 (专为敷衍)就是,打牌是玩玩,不是拚命。
杨太太 大嫂,我们给你带来了喜信!
洗太太 还有喜信给我?(惨笑)
杨先生 真的!大嫂你得请请我们!
杨太太 我们见着局长了。局长对大嫂的困难,很同情,他立刻答应下家里这点经济问题绝不教你为难。
洗太太 其实不解决也没多大关系,反正饿死的是他自己的母亲,老婆,孩子!
杨先生 别这么说呀,大嫂,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大哥既肯让步,大嫂也就用不着再生气了。大家和和气气的,这样的年月,有吃有喝有小牌打,就是个造化!杨太太至于大嫂所最不放心的那点事,请你也放宽了心吧。(低下声去)大哥弄的不过是个难民。弄来的时节很省钱,玩腻了给她个一块八毛的她就得走路。大哥决不能把她弄到家里来。一个难民,实在拿不出手去。长得倒还不坏,就是土头土脑的,我本来还想尽义务去训练她,改造她,后来一想,算了吧,她根本不是那个材料!大嫂,这件事,我敢保险,绝对不会有什么发展!那一方面既没有发展,你这方面也就别再固执。训练丈夫,我敢当着老杨的面儿讲,就是同教八哥说话似的,差不多就行;无论多聪明的八哥,也不能丝毫不差的象人似的说话。
〔刘妈来倒茶。
杨太太 刘妈!老太太呢?你去看看她老人家要是还没歇着,你就说杨太太来了,请她老人家来说话儿。大嫂,不信你看着,我要是一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必定很喜欢。
〔仲文进来,看看大家又要出去。
洗太太 二弟,进来!
杨太太 二爷,你自己看,我给你带来美人没有?
〔仲文没哼一声,坐在远处;准备为大嫂助战。
杨太太 好大的架子!连人都不理!
杨先生 年轻的人爱挂火,还记着上次那点小小的误会吧!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正式的向二爷道歉!
〔仲文没动。
杨先生 徐小姐,要能当着你的面前还这么坚决,这么不妥协,二爷是个英雄。
〔芳蜜笑着微微向仲文一点头,仲文仍不动。
洗老太太 (扶着刘妈)呀,杨太太来了,正闷得慌哪!(大家都立起来)
洗老太太 都坐下!刘妈倒茶!(奔了祖母椅去)坐下。哟,这位小姐长得怎么这么俊哪?来,我看看你,看这肉皮儿怎这么细呀,豆腐似的!
杨太太 这是徐小姐,不但长得好,本事还强呢,什么都会!
洗老太太 我年轻的时候,手也很巧,什么衣裳都是自己作!现在老了,手就跟木头棍儿一样了!
〔洗太太与刘妈耳语,刘妈点头出去。
徐芳蜜 我不会的事儿还多着呢,求老太太指教!
洗老太太 不用客气!上我这儿来呀,就是不用客气!杨太太知道,我心眼最实诚,永远不挑剔这个那个的。杨太太一家子呀,就全仗着有位没有脾气的老太太!我有时候就想,我要是有象你老人家这样一位婆婆,我敢保杨先生的事情就得更有起色。是不是,芳蜜?
徐芳蜜 老太太的经验就是咱们的五书四经!
洗老太太 哪敢那么比呀,那是圣人写的!小姐可真会说话儿!
杨太太 老太太,我们来报个喜信!
〔刘妈拿来毛线背心,递给洗太太,洗太太开始编打。
杨太太 局长呀,答应了,过日子的钱不再教大嫂为难。
洗老太太 我说是不是?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唉!这我就一块石头落了地啦!媳妇,你就教我省点心吧!他既肯照常给你钱,你也就得买着点好,别再跟他顶上不散。他一天在外,为国事操心,回到家来,你再给他个不痛快,还能怪他发点脾气吗?他要是娶个姨太太呀,教他娶,教他娶!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愿意只守着一位太太的,局长想再娶一个,也真不算什么出奇的事。作太太的呢?一过三十五岁,就得拿出正太太的劲来,胖胖大大的,舒舒展展的,教人一看便恭而敬之,看得出是正太太;让那些小妖精们打扮得妖魔鬼道的,正好显出她们是小太太,咱们是正太太!徐小姐,按说当着你这大姑娘,我不应当这样的口敞,可是我说的实在是一片真理!
杨太太 连娶小的事也解决了,老太太!
洗老太太 那可好!那可好!怎么办的?谁给办的?杨先生,又是你的功劳吧?
杨先生 (很惭愧的)这回我走在了后头,大哥自己办的。
洗老太太 正象他!他凡事不求人,自己老有主意,老有办法,我知道我的儿子!你们看见了没有?
杨太太 看见了,是个难民,长得还顺溜。
洗老太太 也好!给难民找个吃饭的地方!再说呢,要是个乡下姑娘,也容易生小孩,倒不错,那么他打算往家里接不接呢?
杨太太 大概一时先不接家来,因为小太太的妈,病得很重。
洗老太太 哟,还有妈哪?大概还不至于是坏人!好!好!
杨太太 大哥还答应了,教我们组织起来。
洗老太太 什么意思?
杨太太 问芳蜜,她比我更内行。芳蜜你说。
徐芳蜜 也没有多少可说的。是这么回事,老太太,我和杨太太都在外面很有人缘,有不少好朋友,都是官员们的太太小姐。这个年月,男女平权,女人很能帮助男人们作点事,所以杨太太就对局长说了,好不好由杨太太,洗太太,我自己,组织起来。局长打外,我们打内,老爷活动,太太也活动,耳目灵通,人多势众,一定有不少的好处。局长答应了,派我和杨太太来和洗太太说。老太太以为怎样呀?
洗老太太 好意思,好意思!现在的事,我不大懂;可是作驸马爷的总仗着公主的帮助,古今一理,是不是?
徐芳蜜 老太太可真有思想,有见解!
杨太太 那么,洗太太,你看,局长愿意,老太太也赞成,我们可就等你发表意见了。
洗太太 (放下编物,楞了一会儿)我是饭桶。脸子不漂亮,不摩登,应酬不周到,说话讨人嫌,要是跟你们在一起呀,不但不能有功,倒许坏了事。
杨太太 话不是这么说!大嫂,你要知道你是局长太太!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忘了局长太太这四个字。就拿我说吧,我要是想见一个人:片子递进去,人家一看,杨秀贞是谁?不见!大嫂,你就是长得象个老倭瓜,人们也得应酬你,你是局长太太,你说你不漂亮,不摩登,你是不大注意大官们的太太,嘿!真有难看的!前天我看见一个,倒倒脚,大包牙,脸和铁锅似的,还戴着黑眼睛。可是她和老爷坐着大汽车,一下车,军警赶快喊“敬礼”,他家里不定有几个漂亮的小太太呢,可是这位黑家伙坐汽车出来交际,活动;她是太太,那有什么法儿呢?老太太看我说的对不对?
洗老太太 一点不错!再说,媳妇虽然岁数大了点,要是肯修饰修饰,也还不至于太难看了。当我四十多岁的时候,我还很少相呢,擦上点粉哪,还挺好看的。一个女人,全仗胭脂粉的沤着;多喒你不注意你的脸和鞋了,你就赶紧预备棺材吧!菱儿的妈,打起点精神来,跟徐小姐、杨太太们创练去!一天到晚老打毛线,教我看着心里都闹得慌!
徐芳蜜 咱们这是说闲话儿,谁可也别多心!昨天我看见一位女朋友,原本是个寒家出身,现在已作上了太太,她说的很有趣:作一个摩登太太,得要耳朵是广播收音机,眼睛是望远镜,嘴是有声电影——会说,会唱,会接吻!多么有意思!虽然是句笑话,里边可有些道理。
杨先生 有意思!有意思!徐小姐,她没说摩登女子的心是什么吗?
徐芳蜜 她没说。
洗仲文 (实在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