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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春明外史-第58章

小说: 春明外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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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在衣袋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一张草稿来,笑着对谢碧霞道:“我昨天晚上,
一夜没睡,替你作了十几首诗。打算明天用你的名字,登在报上,你看好不好?”
谢碧霞道:“什么诗?就是花田错里面,在扇子上题的那个诗吗?”柳上惠将手一
拍道:“对了。”谢碧霞仰着头想了一想,说道:“哦,那以什么为题呢?就以我
为题吗?”柳上惠道:“戏里面以什么为题,那是一句俗话。古言道的好,诗言志。
做诗是心里有了什么话,想说出来,便把什么话说出来。并不是心里想做诗,便临
时找一个题目来凑付的。”谢碧霞道:“你这话我虽然不很明白,我也可以猜想一
点。但是你并不知道我心里有什么话要说,怎样也能替我做诗呢?”柳上惠闲着没
事,寻常喜欢做诗,做了就登在报上,有许多朋友看见他的诗多,都推他是一个诗
家,他素日也自负得了不得。不料今日被谢碧霞这样一问,却说不出所以然来。谢
碧霞道:“前几天听见有人和我做诗,登在报上,我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你这一说
我才明白,这有什么意思呢?”柳上惠笑道:“这不过表明你聪明会读书……”谢
碧霞不等说完便道:“我又不当女学生,要在大学堂毕业,读什么书?”柳上惠连
忙笑道:“是呀!哪个大学堂的毕业学生,能比得上你呢?”正说时,只见一个三
十多岁的汉子,穿一件灰哔叽皮袍子,头上戴一顶红顶黑瓜皮帽,嘴角上衔着一管
玳瑁烟嘴,手上提着两只蓝布袋盛着两把胡琴,直冲了进来。柳上惠一看,这正是
谢碧霞的琴师,大概是和谢碧霞练习戏来了。自己便站起来道:“隔日再会罢!”
说着便走了出来。谢老娘走出院子来,送了两步,也就回去了。
    



    柳上惠走上大街,身上有了钱,精神了许多。心想早几天要买双鞋子,总是迟
了下来,今天可以去买了。便拿五元的钞票,在小香烟铺子里,买了一盒三炮台,
找了一些洋钱辅币和铜子。吸着烟卷,雇了一辆干净些的人力车,坐到了大栅栏,
舒服的很。刚过松鹤园,看见有熟人进去。便喊道:“杨杏翁。”那人回过头来,
正是杨杏园。便笑道:“原来是柳先生,久违了。”柳上惠笑着便跳下车来,手插
在大衣袋里摸索了一会,抓了一把铜子,递给车夫,眼睛看也不看。却笑着和杨杏
园道:“有约会吗?”杨杏园道:“没有约会,我因为上街买点布料,肚子饿了,
顺便到这里来吃点东西。”那人力车夫,把那又粗又大的手掌,托着几个铜子,直
送到柳上惠面前,说道:“先生你少给一个子。”柳上惠道:“什么话!我在袋里
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少?”车夫道:“这五个大子里面有一个小子啦。”柳上惠
红着脸,便给了车夫一个铜子。杨杏园道:“柳君既然没事,何不同到里面去坐坐?”
柳上惠道:“很好,我也要和你谈谈。”说着二人一路走进去,拣了一间屋子坐下。
要了几样菜,两小壶酒,便喝着谈起来。柳上惠道:“你是很忙,老碰不着你。”
杨杏园道:“我们两人本不容易碰头,你所有的工夫,都消耗在歌舞场中。我的光
阴,却消耗在故纸堆里。怎样会容易会面?”柳上惠道:“你这话不然。我虽然不
像你那样待酒风流,歌舞场中也走得腻了。近来我就常在清雅的地方逛。”杨杏园
笑道:“你也会走到清雅的地方去,这是想不到的。但不知道你所认为清雅的地方,
又在哪里?”柳上惠正举着筷子吃盘子里的宫保鸡,眼睛看着盘子里,只挑好的吃。
杨杏园和他说话,他也没听见。一直等吃了好几块,把筷子停住,才想起来杨杏园
在问他的话。便说道:“你说什么?”杨杏园道:“你说清雅的地方,在哪里?”
柳上惠道:“那自然很多。”杨杏园道:“你最赏识的哪个地方?”柳上惠道:
“这个地方,你应该也去过,就是陶然亭北方的瑶台。”杨杏园想了一想,说道:
“瑶台?这地方倒很耳熟,我却没去过。不知道那里有些什么风景?”柳上惠道:
“那地方也是一座平台,在旷场之间,空气十分好。若是夏天,在柳树底下,煮茗
下棋,四边青野,一望无际。就是现在,那里一尘不染,曝背闲话,也是一个好地
方。”杨杏园道:“我来北京这多年,并没有听见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我真错过了。
哪日天气好一点,我一定抽空去看。”柳上惠道:“不但赏玩风景,还有一样好处
啦,那邻近的地方,有一个小户人家,他两个女儿,一个唱青衣,一个唱大花,我
都认识,可以去坐坐。”杨杏园道:“我说呢!你哪能够到清雅的地方去?原来那
里有你的老主顾。”柳上惠正色道:“你这虽是一句玩话,我不能不正式声明。老
实说,捧角的事,我是不免,那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要说为捧角弄些好处,或者弄
几个钱,可绝对没有这回事。就像今天早上我到谢碧霞那里去,除了喝她一杯茶,
抽一支烟卷之外,连她请我吃早饭,我都没吃。由此类推,你想我可是为弄好处才
捧角的人?再要说到办小报,不能不吃窑子戏于鼓姬这三样人,但也不可一概而论。
我为人,你是知道的,喜欢作游戏文字。我就是为这个办敲金报,好发表发表自己
的作品、哪里有别的用意呢?”杨杏园笑道:“你不要多心,我不过顺便说一句笑
话,决不敢说你拿戏子的钱。”柳上惠脸上又一红,却站起身来在旁边茶几上找了
一根火柴,擦着吸烟。杨杏园觉得自己的话唐突了些,便用别的话,把这事撇过去。
问道:“这瑶台也有些点缀吗?”柳上惠道:“怎么没有?台下是一层曲曲折折的
石坡。台上树木花架子都有。台的后面,还有一座古刹。”杨杏园一想,照这样说,
这瑶台简直是一个好地方,不可不去赏鉴一番,也就未免为柳上惠之言而动。一餐
饭吃毕,杨杏园吩咐伙计算账。账单于开上来,杨杏园便在衣袋里掏了三块钱给伙
计会账。伙计接了钱,刚要走,柳上惠一眼看见,哪里肯,把谢碧霞给他的那一卷
钞票,一齐拿了出来,递给杨杏园看道:“我这里给钱!我这里给钱!”杨杏园便
用手挥着伙计道:“你拿钱去罢!”伙计就拿了他的钱,上柜去了。柳上惠拿他的
钱,往桌上一放,说道:“咳!我昨天打牌赢了几十块钱,满心预备请你,反教你
请了。”杨杏园道:“这小东也不算什么,何必客气。你真要做东,第二次遇见再
说罢。”柳上惠在桌上把那几张钞票拿起来,递给杨杏园看道:“我就是用钱不会
节制,是个大毛病。今天早上还有七十多块钱,现在连二十都不到了。”杨杏园微
笑了一笑,对他点点头。柳上惠见他依旧没说什么,也就只好把钞票放进袋去。
    两人出了松鹤园。柳上惠去买鞋子,杨杏园却自回家。他因为听见柳上惠说,
瑶台有好的风景,便问人到底有没有这个地方?都说有的,那里空气是很好的。杨
杏园一听地方很好,便决计去玩一趟。一直过了一个礼拜都是大风,不愿出去。到
了第八天,天气已经晴暖,便吩咐车夫,一直拉到瑶台来。车子走到宽敞的道路上,
远远的已经望见陶然亭。车子走过一片芦地,忽然拉到一个大土墩边,就停下了。
杨杏园问车夫道:“你停在这里做什么?”车夫道:“您不是到瑶台来吗?这里就
是。”杨杏园一团高兴,顿时冰消瓦解。心想:“我说瑶台这个好名,总是雕栏玉
砌,一切很好的古迹,原来是个土堆,真是笑话。”但是既到了这里,不能不上去
看看,便绕着土墩,踏着土坡走上去。走到台上面,左右两边,也有几棵秃树,正
中一个歪木头架子,上面晾着一条蓝布破被,又挂了一个鸟笼子。木头架子下,摆
着四张破桌子,几条东倒西歪的板凳。土墩的东边,有一排破篱笆,也晾着几件衣
服。西边一列几间矮屋,窗户门壁,都变成了黑色,屋的犄角上,十几只鸡,在那
里争食,满地都是鸡屎。一看正中间,倒是一座古刹,不过一丈来高,敞着五扇破
殿门。殿上的神龛上,土堆得有几寸厚,帏幔都分不出颜色来。两边那些泥塑的神
像,有的没手,有的没脚,实在不成个东西。杨杏园看了一会子,一个人不由得笑
起来。心想我理想中的雕栏玉砌,就是这些东西!那矮屋门前,有一个六七十来岁
的老婆子,坐着在那里晒太阳。两个黑鼻涕糊满了嘴的小孩,蹲在地上创土坑。他
看了一看,这瑶台实在无可勾留,便要走了下去。到这时有一个老头儿,从矮屋子
里出来,便笑嘻嘻的对着杨杏园道:“您啦,歇一会儿?”杨杏园对他点点头,也
没说什么,顺着土坡,便走了下去。走下了瑶台,心想今天来得太没意思,这里到
陶然亭不远,既然来了,不如也去看看。想定,便坐着车子,向陶然亭来。
    走到陶然亭门口下车,见门口早有一辆马车停着,大概也是游客坐了来的。他
下了车,走进门,在禅堂上,佛阁下,绕了一个弯儿,也没有什么趣味。穿过西边
禅房去,却听到走廊外有两三个妇女的声音,在那里说话。有一个人道:“我们从
小就听见人家说,北京的陶然亭,是最有名的一处名胜,原来却是这样一所地方,
我真不懂,何以享这么大一个盛名?”又有一个人道:“我是老听见你们说,陶然
亭没到过,要来看看,我也以为不错。要知是这样子,我真不来。”杨杏园一听此
二人说话,有一个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只是想不起来这是谁。又听见一人说道:
“若是秋天呢,远看城上的一段西山,近看一片芦苇,杂着几丛树,还有点萧疏的
风趣。”杨杏园又想道:“听这人说话,却是文人的吐属,怪不得跑到这个地方来
游览名胜。”便也慢慢的踱过禅房。刚一转弯就听见有人喊道:“杨先生!”杨杏
园抬头一看,原来是何剑尘的夫人。另外还有两位,一位是老太太,一位是个二十
岁附近的女学生。他只一看,立时想起正月初一在何剑尘大门口遇见的那位姑娘,
不用提,这便是李冬青女士了。便答应道:“嫂子今天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这可碰
得巧。剑尘呢?”何太太道:“他没来,我是陪着这位太太来的。”说着便给杨杏
园介绍道:“这是李老太太,这是李冬青先生。”回头她又对李冬青道:“这就是
剑尘常说的诗家杨杏园。”李冬青淡淡的含着笑容,和杨杏园微微一鞠躬。杨杏园
也含着笑点头,却对何太太道:“嫂子读了几个月书,进步得多了,居然知道诗家
两个字。其实这两个字尊贵得很,不是可以乱称呼人的。剑尘前次曾告诉我,李女
士是个文学家,要在李女士面前,称起诗家来,那不是班门弄斧吗?”李冬青含笑
低低的说了一声:“不必客气。”何太太道:“杨先生刚来吗?我们要先走了。”
杨杏园道:“请便。”何太太和李冬青便随着李老太太走了。李老太太道:“这庙
里有佛爷,怎么来了就走?往常在家里,还要到庙里去进香呢,今天走到佛爷家里
来了,反不磕头去吗?这是最要不得的事。”何太太也是信佛的人,听见李老太太
这样说,便主张到佛殿上去进香。李冬青虽然不愿意,可是不肯违背她母亲的意思,
只得和她们一路走进佛殿去。
    这时,杨杏园从走廊绕了转来,觉得有点疲倦,便坐在一间小客厅里。庙里的
伙计,奉了和尚的命令,早笑嘻嘻泡了一壶茶,捧着四碟干点心上来,杨杏园自然
未便拒绝,只得坐下喝茶。一会儿,只见何太太三人,从佛殿上过来,连忙又站起
来招呼。那伙计看见是熟人,以为是一处的,就往客厅里让。杨杏园于此,不得不
说句人情话,便对何太太道:“嫂子也不进来坐坐,歇一会再走。”何太太就转对
老太太道:“老伯母,你老人家也走得累了,歇会儿罢。”李老太太道:“也好。”
这客厅里,一列原摆着两张桌子,杨杏园坐在南边,她们三人进来了,便坐在北边。
杨杏园见她们坐定,便叫伙计重新泡茶端点心来。杨杏园问何太太道:“嫂子不是
早要走吗?怎么还在这里?”何太太指着李老太太道:“老伯母说,见了佛爷不磕
头,那是有罪过的,因此上我们到佛殿上去,拜了一拜佛爷。”李冬青听见何太太
说拜佛爷的话,眼睛望着她,抽出手绢来,捂着嘴微微一笑。李老太太却对李冬青
道:“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在佛爷面前,总要恭敬些,刚才叫你磕头,你就老早
躲开。”李冬青见母亲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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