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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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军长,那都容易。就是这中级军官,自己要带兵的,可不能胡来。等我想想,
给你一个什么事。”说时,口里咬着那半截雪茄,偏了头去沉想。
就在这时,上差送上一张名片来,他一看,是王又仙王道尹来了,便笑道:
“王老道来了,叫他来罢。”又对营长道:“你别走,等一会儿。”朱营长听说,
果然就不走。一会子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下巴颏上,垂着一把五寸长的马尾胡
子,一见就让人注意。看他尖削的脸儿,戴上红疙疽瓜皮小帽,挂着一副玳瑁边大
框眼镜。身穿枣红缎子皮袍,外套玄缎团花大马褂,一步一点头的走将进来。进来
之后,他还是行那种古礼,对了鲁大昌一弯腰,深深的就是一揖。鲁大昌笑道:
“这回你给我占的一卦,有些不灵。你说我这个月偏财好,要钱准赢,可是这个月
快完了,赢钱的日子少,输钱的日子多,仔细算一算,恐怕我都输的不少。”王道
尹道:“我并不是算不准。我算的偏财,并不是指着耍钱说,只要不是职分上挣来
的钱,都是偏财。大帅这个月发的公债,有三千万,这一项偏财,还算少吗?”鲁
大昌道:“发公债怎样能说是发偏财呢?这钱也不是我一个人用,一大半发了饷了。”
王道尹道:“公债怎样不是偏财?大帅发一道命令,就到各县去摊派,又不费力,
又不花本钱。而且这种偏财,要福气大的人,才镇得住,差不多的人,还不能发这
财呢。”鲁大昌道:“这样说,我要发公债,也是命里早注定下的了。不知道这偏
财,我今年还有没有?”王道尹道:“让我算一算看。”于是掐着指头,闭着眼睛,
口中念念有词,念得那下巴颏下的长胡子,只是一掀一动。念完了,他睁开眼来,
给鲁大昌作了三个揖,笑道:“恭喜大帅,贺喜大帅,下个月偏财大发,比现在还
好。”鲁大昌笑道:“果然是这样吗?他妈的,下个月我再发它三千万公债罢。”
王道尹道:“那准成功。”鲁大昌道:“你也管了十几县,你那些地方,能摊派多
少呢?这个月的公债,你就办的不大好。”王道尹走近前一步,低着声音道:“禀
大帅的话,化仙管的那些县分,都是灾区,实在不容易办。”鲁大昌道:“你别胡
说了。前些日子,你送来看的那几个小姐儿,都长的挺俊。灾区里面,长得出那样
花朵似的人吗?先别说废话,你跑到北京来作什么?”王道尹道:“前天接到大帅
由天津发去的一个电报,叫化仙来算一张命。”鲁大昌笑道:“哦!是了。不是你
提起,我倒忘了。是宋督办给我作媒,要送我一个姨太太。相片子我瞧了,人倒是
对劲,可是我从前算过命,说是我今年下半年,不能办喜事。我很为难,不知道怎
么好?宋督办就说,打个电报把你叫来仔细算一算就行了。电报是谁打的,我倒不
知道,任上没有什么事吗?”王道尹道:“任上没有什么事,伺候大帅要紧。那很
容易,回头我就去仔细算一算。最好大帅把那相片也贷给我瞧一瞧。”鲁大昌道:
“瞧相片作什么,干脆,你就瞧人得了。她叫赛瑚,在居仙院,是宋督办招呼的人
儿。我因为宋督办在天津,没有叫她的条子,省得宋督办疑心我等不及,割他的靴
腰子。”王道尹道:“那就是了,今天晚上,我就到居仙院给那姑娘先看一看相,
然后再算一张命。”说毕,王道尹转身要走。鲁大昌道:“别走,你给这个人看一
看相,他的官运怎样?”说时,指着一边站立的朱营长。王道尹心想,在大帅身边
站着,这人总非等闲,一定是大帅给他升官了,要试一试我的本领。因对朱营长一
望,手将胡子一摸,点了一点道:“巧得很,这位现在正交官运。”鲁大昌道:
“能不能抓印把子?”王道尹又点了一点头道:“可以。”鲁大昌道:“既是这样
说,你把他带了会罢。你那里有十几县,随便给一个知县他干都成。”因对朱营长
道:“他以前是有名的王老道,现在当了泰东道尹,你跟了他做知县去。王道尹很
好的,又能未卜先知,你有什么为难的事,给他说说,他自然有法子办。总算你的
官运不错,碰到这种好机会。去罢。”说时,将手一挥。朱营长做梦也想不到,这
样随随便便的,就闹了一个知县做了。当时和鲁大昌行礼告别,就和王老道一路出
来。
他们走了,鲁大昌便将上差叫了进来问道:“我叫你打电话请韩总指挥,请了
没有?”上差道:“韩总指挥打球去了,还没有回公馆。已经托他那边打电话通知
去了。”鲁大昌点了点头。鲁大昌身边坐的妓女,叫晚霞的,就问道:“大帅,是
哪个韩总指挥?”鲁大昌道:“嘿!连他你们都不知道吗?他叫韩幼楼。”晚霞低
着头一想,口里念道:“韩幼楼这名字好耳熟。”鲁大昌道:“我说他的号,你不
知道,我说他的名字,你就知道了。他叫韩传信。”晚霞笑道:“哦!是他,他很
年轻啊,怎么做上这大的官了?”鲁大昌道:“这就叫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
岁。人家有能耐吗。看你这样子,你倒很佩服他。一会儿他来了,我给你介绍介绍。”
晚霞笑道:“我不过这样随便问一问罢了。”鲁大昌笑道:“不成,我总得给你介
绍。”一会子工夫,韩幼楼果然来了。他头上戴着一片瓦的学生帽,上身是细呢西
装,下身是裹腿绒裤,喜洋洋的走进来。鲁大昌推开妓女,站将起来,先叫了一声
“伙计”。韩幼楼道:“伙计,你是真舍不得北京,又来了。你只顾玩儿,什么事
都搁得下。”鲁大昌道:“人生在世,干什么来了,为什么不乐?这样冷天,你跑
到敞地上打球去,那也不是玩儿吗?”韩幼楼站在屋子中间一望,四面都是妓女。
只有鲁大昌原坐的地方,才只有两个妓女,算是最少的了。因一面在那里坐下,一
面笑道:“打球玩,要什么紧,不花钱,又不耽搁正事。这样冷天,运动运动,出
点汗,也是好的。”鲁大昌笑道:“我叫了这些条子,我真办不了。伙计,你也分
几个去,好不好?”韩幼楼笑道:“不行,你的人,怎么能要?”鲁大昌道:“什
么你的人,我的人,在我这里坐着,是我的人,离开了我这里,就不知道是谁的了。
多,你也不要,给你来两个罢。”于是指着晚霞道:“她很羡慕你,别辜负人家的
好意,你得招呼她。”那晚霞见韩幼楼进来,早已打量一番,心想他很象个学生,
一点不象鲁大昌那种粗鲁的样子,武官里头,倒是少见!这时鲁大昌硬给她作媒,
心里很欢喜。不过自己是一个红姑娘,在许多姊妹们当面,却不能不持重一点,站
着靠住了沙发椅子背,低了头不作声,却又偷看了韩幼楼一眼。韩幼楼怕拒绝太深
了,与主人翁和姑娘的面子都有碍,只好对那姑娘微笑着点了一点头。鲁大昌道:
“那不行。老大哥的面子,不能不答应。”走上前,牵了晚霞的手,拖将过来,就
向韩幼楼坐的沙发椅子上一推,笑道:“坐着罢。”说毕,回头将眼睛向一群妓女
里射去,口里笑道:“瞧瞧那一个合适,我给你挑一个好的。”这时有一个姑娘看
不惯他那傻样,笑了一笑。鲁大昌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那
姑娘看这样子是自己中选了,心里一喜,索性扭着头笑将起来。鲁大昌道:“管你
什么名字,你告诉他罢。”拉了过来,又推到韩幼楼椅子上去。韩幼楼没有法子,
只得敷衍了一阵。因笑对鲁大昌道:“我们先别乐,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说。”
鲁大昌道:“你说罢,有什么事?”韩幼楼道:“叫了许多姑娘在这里,你有心听
我说话吗?”鲁大昌道:“也好,我们再找一个地方说话去。”于是二人离开这里,
走到一间小屋子里来。
这里也可算鲁大昌公事房,门口站着两个挂盒子炮的卫兵,屋子里除了平常的
桌椅之外,也有一张写字台。韩幼楼牵着他的手,和他一同坐下道:“老大哥,你
刚到京,什么事没有办,先叫上这些条子,不怕人家议论吗?”鲁大昌道:“哪个
敢议论我?咱们的势力到了这里,就是这里的皇帝,报纸都得恭维咱们。他来说我,
我就抓他枪毙。”韩幼楼笑道:“你在这儿,哪家报纸敢惹你。我说的,并不是指
着报纸。无论是谁,在政治上活动,总有个活动的方法,玩是玩,办事是办事。象
你这样办法,办事简直不在乎。你想,你带二三十万兵,有两三省的地盘,是多么
大的范围,事情多么麻烦?咱们就不说替国家办事,这也总算私人的产业,好比就
是铺子里的一个大掌柜的。现在你自己就正事不管,乱花乱玩。那些小伙计替别人
办事,他们倒肯负责任给你干不成?人家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部下的人,也跟
着你这样胡逛起来,你还办什么事……”鲁大昌笑道:“伙计,你别说了,今天我
不玩了。等办完了事再乐罢。”于是按着铃就叫上差进来,因对他道:“叫的那些
姑娘都让她们回去罢。通知马军需官,每人给她们二百块钱,都给现洋,别给公债
票。人家一个姑娘,拿了公债票,到哪儿花去?还有叫娟娟妹妹的两个,叫她到这
儿来一趟,我还有话对她说。”上差答应去了。不多一会儿,他领着两个姑娘进来,
自退出去。鲁大昌一手搂着一个,因道:“对不住,我今天要办公事,没有工夫玩。
怎么办?”娟娟笑道:“我们不敢耽误大帅的公事,等大帅公事完了,我们再来伺
候得了。”鲁大昌问妹妹道:“她这话对吗?”妹妹道:“自然是对的。让大帅公
事办好了,大帅的心里无挂无碍,玩起来就更有趣了。”鲁大昌道:“好!话说得
好,你们都有贪。”于是就在写字台里一翻,翻出一沓支票簿。就站着在那里抽起
笔架上的笔,墨也来不及蘸,就填了两张支票。将支票撕下来,一个人递给她一张,
笑道:“你们话说得不错,每人赏你四千。这是日本银行的支票,一块算一块,不
含糊。”两个姑娘,做梦也想不到,一赏就是四千元,连连说了几声谢谢大帅,一
同走了。韩幼楼道:“伙计,你是钱咬手吧?怎么随随便便,一赏就是四千。”鲁
大昌道:“四千就算多吗?”韩幼楼道:“凭你这样子会弄钱,一天花一百个四千,
也不在乎。可是你得想想。”说着低了一低声音道:“你不瞧别人,你只看看你房
门口两个护兵,人家不分黑日白日的,给你守卫,保护着你,他挣多少钱一个月?
就算十块大洋罢,跟你一辈子,也挣不到四千块钱。两个姑娘就只说了两句好话,
你听得乐意了,不到五分钟,你就赏这些。当军官的,要讲求与士卒同甘苦,才能
够成大事。你这样子,是故意惹起人家的不平了。”鲁大昌道:“你这话有理。他
两个人,应该谢谢你才对。”于是一招手,将两个护兵叫进房来,笑道:“你两个
人造化,今天遇到韩总指挥给你说好话。我照样一个给你四千。”于是又到写字台
边开了两张支票,一个人一张。这两个护兵这一阵欢喜,几乎连五脏都要炸将出来,
倒弄得手脚无所措。韩幼楼一想,这更不对了。我劝你不给姑娘那些钱,是为你好,
并不是给这两个护兵争钱。你赏这两个护兵四千,他两人乐意了,其余的护兵呢?
就算护兵全赏四千,护兵以外的弟兄们呢?这一赏,弟兄们自己因为苦乐不均,倒
更要眼红了。不过人家钱都到手了,也不能破人家的财喜,只得默然。鲁大昌赏完
了钱,因道:“我今天不乐了,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韩幼楼道:“怎么没有,
就怕你不听。刚才的话,你仔细去想想,对不对?你不要看着这钱来得容易,一发
公债,就是几千万。你发了三千万,加到六千万,六千万又加到九千万,都算你加
过去了。三个月就是一批。那些可怜的老百姓,能让你老往下加吗?大不了,他跑
了不种地,也就算了。你还到哪里弄钱去?你自己就这样胡闹胡花,手下人都学样
起来,军队怎样带得好?现在你就愁着军队多了,饷没有办法。若是将来筹不到钱,
你这么些军队,怎样去维持?”鲁大昌越听越对,听到最后,忽然双泪交流,哭将
起来。因道:“老弟,你算我一个好朋友。别人都是劝我花,都是说我还要往上升,
没有谁肯对我说这实话的。我并不是一个傻瓜,这样干下去,我也知道将来是不得
了。到头来,我总是要让人家抓去枪毙的。”说到这里,伏在桌上,索性大哭起来。
韩幼楼见他这样,以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