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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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溜冰,我倒不知道,本事很好。”板并道:“自从到贵国来,不很溜冰,现
在很生疏了。”说到这里,何剑尘望了一望太太,叽哩咕噜,和板井说了一遍日本
语。板井一面点头,一面笑着答应。杨杏园是一句日本话也不懂的,看他两人说了
许久的话,都含着一点笑容,而且板并不住的对杨杏园望着,看那意思,正是提到
了溜冰的那几个女子。只苦于不知道他们意思何在,也就没法子过问了。冬日天短,
不多大一会儿,便已天黑,就各自回家。过了几天,杨杏园把这回看溜冰的事,也
就置之脑后了。
这天正是阳历十二月三十一日,明天是新年,有三天的假期。在报馆里,何剑
尘问道:“明天你哪里去玩?”杨杏园道:“没有定,大概是听戏吧!我是个孤独
者,叫我一个人到哪里去玩呢?”何剑尘笑道:“我有一个极好玩的地方带你去玩。
而且也是你极愿意去的地方。”杨杏园道:“我极愿意去的地方,什么地方呢?据
我自己想,没有这样的地方了。”何剑尘道:“暂时不必宣布,让你到了那个地方
才让你知道,那才有趣味。”杨杏园道:“你不说明,我不去。我知道你带我到一
种什么地方去呢?”何剑尘道:“我能去的地方,你总也能去。难道我还害你不成?”
杨杏园道:“你何妨先告诉我呢?”何剑尘道:“告诉你就没有趣味了。你不是明
天要听戏吗?我请你。听了戏之后,我们一路去吃烤鸭。吃过烤鸭,然后从从容容
到这地方去玩。”杨杏园道:“你何必这样客气,大大的请我?”何剑尘道:“我
不是请你,另外请了一个客,不过请你陪客罢了。”杨杏园听他所说,全是疑阵,
好生奇怪。但是如此,却引动了他的好奇心,也就答应和他一路去。
到了次日,依着何剑尘的约,到他家里去相会。大门口却早有一辆汽车,停在
那里。走到客厅里,只见前次会的那个日本人板井大郎,已经先在那里。他这才明
白,何剑尘所请的客,就是这个日本人。何剑尘道:“我们等你好久了,走罢,时
候不早了。”于是三人一同出来,坐了门口停的汽车,一路到华乐园看戏之后,就
到鲜鱼口一家烤鸭店去吃晚饭,走上楼,便在一间雅座里坐了。板井笑道:“到北
京来了这久,样样都试过了,只有这烤鸭子店,还没有到过,今天还是初次呢。”
杨杏园道:“一个吃羊肉,一个吃烤鸭,这是非常的吃法。外国人到敝国来,那是
值得研究的。”说时,进来一个穿半截长衫的矮胖伙计,肩膀上搭着一条手巾,操
着山东口音对板并问道:“您就是三位?拿一只鸭子来看看?”板井摸不着头脑,
不知怎样回答。何剑尘道:“你拿一只来看看罢,倒是不必要挺大的,我们还要吃
一点别的东西呢。”那伙计答应去了。板井正耍问,拿一只鸭子来看作什么?要审
查审查,鸭子身上是否有毒吗?中国人对于卫生是不很讲究的,何以对于吃烤鸭却
格外考究呢?不一会儿工夫,只见那伙计老远提着一块雪白的东西前来。及至他进
屋,方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只钳了毛的死鸭,最奇怪的,鸭子身上的毛虽没有了,
那一层皮,却丝毫没有损伤,光滑如油。板井看着,倒是有些趣味。那伙计手上有
一只钩,钩着鸭嘴,他便提得高高的给三人看。何剑尘看了一看,说道:“就是它
罢。多少钱?”伙计道:“这个是两块四。”何剑尘点了一点头,伙计就拿着去了。
板井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何剑尘笑道:“这是一个规矩,吃烤鸭子,主
顾是有审查权利的。其实主顾倒不一定要审查,不过他们有这样一个例子,必经客
人看了答应以后才去做出来。犹如贵公司订合同,必经两方签字一道手续一般。”
板井笑道:“要馆于里适用这个例子,吃鱼要拿鱼出来看,吃鸡要拿鸡出来看,这
不太麻烦吗?”何剑尘笑道:“板井先生将来要作中国游记,少不得对吃烤鸭子大
记一笔。这件事,我还有几句贡献给你。论起吃烤鸭子,是老便宜坊最出名,他那
里是一所两进的楼房,当我们主顾落座之后,伙计照例问是否吃鸭子?拿一只来看
看?若是主顾答应是,伙计站在后面,向前面柜房极力的叫着说,拿鸭子呀!在这
‘拿鸭子呀!’四个字之中,有表示又作成了一笔交易之意。”板井哈哈大笑道:
“何先生有小说家的手笔,形容得出。”杨杏园道:“这却是真事,并非形容过甚。
刚才这里的伙计也叫过,不过不是那样大叫罢了。”说时,何剑主又开了一张菜单
交给伙计,让他在烤鸭以外,又添几样菜。过了一会,只见伙计端上两只碟子来,
一碟子盛着酱,一碟子盛着青白分明,齐齐整整的生葱段子。板井想道,这也算两
样菜吗?怎样吃法呢?接上,另外一个伙计,用一只木托盆,托着一只完全的烤鸭,
放在屋外的桌子上。板井在屋子里向外望,见那鸭子,瓦自热气腾腾的。随后又来
了一个伙计,同先前送鸭子的那个人,各自拿着一把刀,将那鸭子身上的肉,一片
一片的割下来,放在碟子里,放满了一碟子,然后才送进来。板井这才明白原来是
当面割下,表示整个儿的鸭子,都已送来了之意。他就笑着对何剑尘道:“这实在
是有意思的吃法,以后我真要把吃法记下来,告诉敝国的人了。”三个人将一只鸭
子还没有吃完,别的东西,就不能再吃了。杨杏园对何剑尘道:“你不是说,我们
一块出去玩吗?上哪里去?”何剑尘道:“自然不能失信。”于是又对板井说了几
句日本话,板井笑着点点头。三个人出了饭馆,坐上汽车,进了前门,直向东城而
来。
第六十八回 心隔蛮弦还留芳影在 目空螳臂起舞剑光寒
却说板并引着何杨二人,向东城来,过了东单牌楼汽车一拐弯,转进一个小胡
同。杨杏园心里很纳闷,这地方有什么可玩的?这时,汽车便在一家人家门口停了。
那大门是个洋式的围墙,进里面是一所院子,院子里有一幢东洋式的房子。大门上
挂着一丛草茎和白纸条一类的东西,在中国是个丧事人家树的引魂幡一般,在日本
却是庆贺新年的东西。三人下得车来,板井一个人首先进门。杨杏园轻轻的问道:
“这是板井先生……”府上两个字,还没有说出,何剑尘好象很惊讶似的,极力的
扯了他几下衣服,不让他说。杨杏园会意就不作声。穿过那院子,只见那屋门上,
一个玻璃电灯罩子,上面有三个字“琵琶亭”。将门一推,杨杏园吓了一大跳,只
见一个东洋妇人,拥抱着一个西装汉子接吻。他们虽然走进来了,那个东洋女子,
却熟视无睹的,依然和那男子亲亲热热的情话。杨杏园一直到了此时,心里才为明
白,原来是个日本妓馆,何剑尘所说有趣的地方,就是这里了。这里是个小过堂,
四面是玻璃门围着,上去两层术梯,又进一重门,便是那半截楼式的正屋。当板井
走到木梯边下,一个四十来岁东洋妇人出来,和板井一鞠躬,便伏到地板上的席子
上。板井便站在木梯边脱鞋。杨杏园一想,糟了,我这双毛袜,破了一个窟窿,这
一脱鞋,岂不有伤国体?人急智生,便对何剑尘道:“呀!我一样东西,大概丢在
汽车上了,让我找来,请你等等。”于是抽身便出来,一脚跨上汽车。恰好汽车夫
不在车上,连忙将毛袜和衬的线袜一齐脱下。何消片刻,把毛袜穿起,再把线袜罩
在毛袜上,穿好了,再进门去,何剑尘也脱了鞋,站在梯上等了。这时,杨杏园也
就大大方方的脱鞋。那东洋妇人,将鞋子一齐接了过去,放在梯子边一只木柜里,
便让他们进去。这里面屋子的花格玻璃门,和外面护檐玻璃门,恰好夹成一条夹道。
大家光着袜子,在这夹道里走。只一拐弯,那东洋妇人,推开一扇玻璃门,进了一
间屋子。屋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不过上面有纱罩笼住的电灯,下面铺着整洁的
东洋席子。这屋与别间屋,也是菊花玻璃格扇隔的,推开一重格扇,又进一重,一
直走了三重屋,都是一个样子。最后一重屋,席上多了几方绸制的软垫,和一个四
方木板的小火笼。笼里一只小火盆,正燃着熊熊的炭火。那个东洋妇人,操着极不
规则的北京话对大家说道:“请坐下,请坐下。”于是大家盘着腿,团团的坐下。
就在这个工夫,进来两个日本女子,都不过二十岁附近。两个人手上,各托着一只
铜托盘。当她一推开那格扇门,早就蹲下身去,向这边带跪带鞠躬,满面堆下笑容,
说了一句日本话。板并听着笑了,何剑尘也笑了,杨杏园也跟着笑了。她们将东西
送过,是三个茶碗,三个小碟子,三双银筷。那茶碗里有大半碗有色的热水,也不
知道是茶不是茶,水里浸着几丝一寸来长指头粗细的糯米糕,还有一两样不识的菜
叶,飘在面上。这小碟儿,也只和平常的酱油碟子那么大,里头放着三四条一寸长
的成鱼,四五条直豆般的小秧瓜,两三条咸萝卜片。杨杏园心里想着,这或者是如
中国酒席的上小菜一般,一会儿还有好吃的送出来。但是那两个日妓送了东西来之
后,就坐在一处谈笑,并没有离开。接上来了一个年纪小些的妓女,手上托着一个
木盘子,里面放着啤酒瓶和玻璃杯,到了面前,照例一跪一鞠躬。接上便和大家进
酒。她敬酒敬到杨杏园面前,便操了日本话来问他。杨杏园摇摇头道:“我不懂日
本话。”她就说中国话道:“你先生贵姓?”杨杏园道:“姓杨。”她就偏着头想
了一想,说道:“哦!杨,姓杨,我明白了。”杨杏园道:“我可以问你的贵姓吗?”
她倒是说了,可是闹了半天,还是没法儿懂。何剑尘才接过来道:“她叫川岛樱子。”
樱子笑道:“对了,山大影机。”杨杏园听说,心想道:“你不说我还明白,你一
说,我倒糊涂了。”便问何剑尘道:“是哪几个字?”樱子捉住杨杏园的手,便用
一个指头,在他手心里东西南北,乱画了一阵,说道:“这个影,这个机,明白不
明白?”杨杏园笑了一笑,也不说不明白,还是何剑尘说明了四个字,他才恍然。
正在这时,照样的又有一个日妓,鞠着躬,送了啤酒进来,一直到第四个人头上,
是个小小的身材。杨杏园一见她的面孔,好生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她原坐在板
井身边,板井用中国话给她介绍道:“这位是杨先生,认识不认识?”她对杨杏园
望了一望,说道:“认识。”又摇摇头道:“不认识。”杨杏园这时看清楚了,正
是穿黑绒衣服,在北海溜冰的那个女子。原来她是日本妓女,这真是梦想不到的事
情了。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倒认识你。那天不是在北海溜冰吗?”于是私问何
剑尘她叫什么名字?何剑尘和她说了一大串日本话,她笑着点点头,便坐到杨杏园
一处,伸手递了一张小名片过来。杨杏园接着名片一看,乃是芳园杏子。何剑主笑
道:“怪不得你二位默契已久,你看她的名字,把你的台甫,都已包括在内。”杏
子问道:“说什么?不明白。”何剑尘又用日本话,对她说了一遍。芳园杏子对杨
杏园望了一望,噗哧一笑。便将他的玻璃杯拿过来,给他斟上一满杯,说道:“请
干这一杯。”杨杏园道:“我喝得不少了,不能喝了。”杏子将玻璃杯捧在手上,
送到杨杏园嘴边,一定要他喝。杨杏园没有法子,只得就在她手上,喝了一口。何
剑尘因对杨杏园道:“这也是未免有情吧?”板井听了何剑尘说,因问道:“什么?
我不明白。”何剑尘于是说了几句日本话,把意思告诉他听了。板井一看这种情形,
也就哈哈大笑。这时那山岛樱子,已经捧着一柄日本月琴,扑通扑通,弹了起来。
杏子含着笑容,也就随琴调而唱,日本人说话,声音极是粗野,她那种歌调,却也
不大受听。板并听了,倒很像是有趣味似的,另外拥抱着一个日妓,站了起来,在
一边跳舞。那杏子眼睛瞧着板井,扯扯杨杏园的衣服,对着他笑。杨杏园又不能说
什么,也对她一笑。何剑尘让杏子唱完了,便用日语和她谈话。谈完了,又对杨杏
园道:“怪不得她对你很有意。据她说,她在长崎的时候,有个好友,和你很相象。”
说到这里,故意说两句文言道:“所谓夫己氏,焉知非有白首之约,啮臂之盟者耶?”
杨杏园只是以目示意,叫他别说。何剑尘哪里管,依旧笑道:“可惜你双方,言语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