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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春明外史-第147章

小说: 春明外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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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这样说,便欣然的答应去。
    一到了六点钟,洪慕修先换上了一套极漂亮的西服。便问蒋淑英要穿长衣,穿
短衣,或是穿西服?你姐姐箱子里都有。蒋淑英道:“不必费事了,我就是随身的
衣服去。”洪慕修笑道:“二妹到底是老实人,你说外行话了。象这种会里太太小
姐们,是越穿得华丽,越是有身分。若穿着随随便便的衣服去,人家是要笑的。”
蒋淑英道:“若是非穿华丽的衣服不可,我就不去了。”洪慕修道:“你姐姐箱子
里有的是,你随便就可以挑一件穿,为什么不去?”于是找了一把钥匙交给蒋淑英,
让她去开箱子。洪慕修把两只手插在裤子袋里,站在一边,含笑看着。蒋淑英正搬
弄着衣服,只见金光灿灿,一件颜色鲜明的衣服,闪入眼帘。提起来一看,乃是一
件鹅黄电印缎的灰鼠旗袍。周身滚着绿色的花珠辫,越是闪映生光。洪慕修在一边
看见说道:“就是这件好。这件衣服,差不多做了二百块钱啦。那个时候,我正在
得到一笔意外的财喜,有一千多块钱,所以给你姐姐做了一件上等衣眼。这是去冬
做的,她只穿了一回,所以还象新的一样。你穿着试试看,一定很合身的。”蒋淑
英一看,也是很爱这件衣裳,果然穿上。索性在衣橱抽屉里,找了姐姐的一双鞋子
换了。立时,便一洗寒素之态。洪慕修因为天气冷,坐人力车是不好,叫一辆汽车
来,和蒋淑英同坐,并把他夫人的皮外套,亲自给蒋淑英套在上身,然后才一路出
去。到了留洋学生会,一看那朱漆的大门,四柱落地,一盏大月球电灯,照得通亮,
气象已然非凡,门口汽车马车,摆了满地,赴会的人,纷纷进去。这地方真是能表
现出中国人确能步武西方文明,所有进门的人,无一个男的不是西服,无一个女的
不是绮罗遍体,脂粉流香。而且很多是一对一对去。蒋淑英心里想道:“幸而我换
了衣服来,不然,我真不好意思下车了。”洪慕修把她扶下车来,二人进去。里面
果然是钦光鬓影,履舄交错。东边大饭厅里,坐着许多男男女女,在这休息吃东西。
洪慕修和蒋淑英拣了副坐头,叫着西崽过来,要了两份大菜。蒋淑英一面吃饭,一
面看那吃饭的人,都是男女并肩,谈笑风生。那赴会的人,纷纷而来,越发的多了
些。喝过咖啡,也就跟着洪慕修上跳舞厅去。这时,那院子里的松架挂着五彩绢灯,
和那迎风飘荡的万国旗,互相映辉。跳舞厅里,灯光如昼,一对一对的男女含着满
脸的笑容,在人堆里找着朋友说话。西边音乐队里顷刻奏起乐来,这里男女各自成
双,就拥抱着跳舞。洪慕修低着声音,轻轻的问蒋淑英道:“二妹,你也会跳舞吗?”
蒋淑英摇摇头。洪慕修道:“可惜你不会这个。你若是知道,我们也就可以加入了。”
说话时,只见一个艳装女子,坐在一边,来了一个穿漂亮西服的男人,和她行一个
礼,说了几句话,两人就挽着胳膊,加入跳舞队里去了。蒋淑英道:“这跳舞也可
以和生人来的吗?”洪慕修笑着轻轻的说道:“别说外行话了,让人听见好笑呢。”
蒋淑英道:“那末,你怎样不去找一个人跳舞?”洪慕修道:“我是可以去的,丢
下你怎么办呢?我们看一会子,也就行了。”这样的跳舞,足足闹有两点多钟,蒋
淑英看得乐而忘倦,一直等会也散了,方才坐车回家。
    洪慕修在汽车上问道:“你觉得有趣吗?”蒋淑英道:“有趣是有趣,但是这
种的交际地方,我们当学生的人,不宜常来。洪慕修道:“那为什么?”蒋淑英道:
“太繁华了。”洪慕修道:“你这话就不对。人生不过几十年光阴,不找些乐趣,
老老实实的过着,那是何苦?尤其是人生的青春时代,是平生最美的一段岁月,若
不在这个时候找一些快乐,到了年老,自己就有那种豪兴,处处不得欢迎,也找不
到一相当的伴侣,回想今日,可惜不可惜?”蒋淑英笑道:“照你这样,青年人不
应该做事,是应该玩的。”洪慕修道:“做事也要做事,玩也要玩,那些刻苦耐劳
的人,我以为是没有看透世事,究竟是个傻子。”蒋淑英到了这繁华场中,本来就
受了一种冲动。加上洪慕修拚命鼓吹取乐主义,仿佛也觉得人生在世一场,为什么
不快活快活?那些到会的男女,一对一对,既得了精神上的愉快,物质上也是享受
不尽。要说青年人,实在要这样寻快乐,才算美满。她心里这样想着,自己依傍着
洪慕修坐在车里,只是出神,她的手被洪慕修握住,也不觉得。
    到了家里,已然是夜深,老妈子伺候着茶水已毕,便已走开。蒋淑英喝了一盏
茶,便要回房睡去,洪慕修道:“二妹,你别忙着睡,我有一句话问你。”蒋淑英
道:“什么事?”洪慕修道:“你明天果然要回学校去吗?”蒋淑英道:“年考快
到,我不能不去了。”洪慕修沉吟了一会,问道:“那是留不住的了。”蒋淑英笑
道:“你虽留客,也不能让客把正事都丢了呀。”洪慕修道:“二妹要是走了,小
南儿就要闹了。因为他丢不下你。”蒋淑英道:“没有的话,至亲莫过于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把他丢下,也就算把他丢下了。我和他有什么深切的关系,哪有丢不下之
理?”洪慕修道:“正因为他没有母亲,才要你呢。”说到这里,洪慕修一看窗户
外面,夜色沉沉,万籁无声。于是又走近一步,放着很低的声音面对蒋淑英说道:
“二妹,我的一番心事,你还不能谅解吗?我觉得我们要图这一生的幸福,最好是
合作。”蒋淑英自和他看跳舞以来,已经心神不定。及至他表示很恳切的样子,要
有话说,自己心里就乱跳起来。便掉着身去,背对着洪慕修坐下。洪慕修抢着上前,
握住了蒋淑英的手道:“淑英,我一颗心早就是你的了。我希望你记着你姐姐的话,
可怜小南儿无靠,允许我的要求。”蒋淑英道:“姐夫,你放手,我有话和你说。
我老实告诉你,我是早与人有婚约的了。”洪慕修道:“我也知道一点。但是据我
想,决没有人象我这样爱你。而且叫你嫁给那漂泊无依的青年,去吃辛苦,我也很
是不忍。你今天晚上,没有看到跳舞会里的那些人吗?他们是多么快活?你我二人,
若是能合作起来,也就一样的可以快活起来。你若是愿意吃辛苦,不要幸福,那是
你的自由。可是我若得不着你,我这几个月的心事,付诸流水,我今生没有一点希
望了。我就死在你面前罢。”说着就跪了下来。蒋淑英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
尽管站起来说。”洪慕修道:“你不答应我的婚事,我就不起来。我不但无面见别
人,而且无面见你。我这一生的幸福就靠你这一句话了,淑英!你忍心不答应我吗?
你一点都不能怜借我吗?你这一走,我只有两条路,一是出家,一是自杀了。”说
着,那声音越短促越凄惨,竟会掉下泪来,于是举起衫袖,在脸上擦泪。蒋淑英道:
“这也不是什么悲惨的事呀,你怎会哭起来?”洪慕修见她一说,越发的大哭起来。
呜呜咽咽,闹个不止。蒋淑英坐在椅子上,他就伏在椅角上哭。蒋淑英本想详详细
细解说几句,无奈他哭得抬不起头来,无词可进,真闹得蒋淑英没奈何。只得说道:
“你这也不是尽哭的事呀,有话你起来再说。”洪慕修道:“淑英,你答应了我的
要求吗?”蒋淑英道:“我也有我的苦衷,你让我慢慢的对你说,你只管起来坐着。
你这样子,倘若老妈子撞了进来看见,怪难为情的。”洪慕修道:“那我不管。你
不答应,我是不起来的。”蒋淑英皱着眉顿着脚道:“你这样子,叫我怎说话呢?”
洪慕修看她的样子,差不多算是松了口了,这才站起来。蒋淑英道:“你对我这一
番心意,我是很感激的。但是……”洪慕修一听她说到但是两个字,赶快的拦住说
道:“你的事,我都知道。”只要你愿意答应我的婚事,决没有人有权干涉你。”
蒋淑英道:“虽然没有人干涉我,但是我自己的良心可以干涉我。”洪慕修道:
“我对你这样表示诚意,难道还不能得你一分同情吗?不然,为什么答应了我的婚
事,你良心就要干涉你?”蒋淑英道:“我不是那样说。你不知道我还认识一个姓
张的吗?”洪慕修道:“认识他要什么紧呢?无论男女,一个人总有几个朋友。就
是朋友关系密切,却也不能干涉朋友的婚姻大事。”蒋淑英道:“你可知道,我和
他的关系?”洪慕修道:“我全知道,你不用说了。你若不能允许我的要求,干脆
你就说个‘不’字,只要你说了这话,断绝我的妄念,我自然有我一番打算。”
    蒋淑英在洪家住了这久,受了洪慕修种种优待,心已软了一半,这是不能坚决
拒绝者一。加之,洪慕修是部里一个秘书,对于物质上的供给,很是令人满意。张
敏生呢,只是一个穷学生。这其间,当然洪慕修可取,这是不能坚决拒绝者二。若
谈到感情,洪慕修目前的情形,简直以性命相争,这又是断断不能坚决拒绝者三。
惟其如此,所以总想洪慕修谅解,不要求婚。如要自己说出一个“不”字,却没有
这种勇气。但是要说答应呢,自己和张敏生虽没有正式订婚,但是两人必然成为夫
妇,都已默认。就是朋友方面,大家常常说笑,也成了公开的秘密。这时要抛弃姓
张的,一来不忍,二来怕生枝节,三来怕外人议论。因此在允与扳两上字上,自己
都不能决定。当蒋淑英尽量犹豫的时候,洪慕修握着她的手,做很恳切或焦急的样
子,望她答应。洪慕修越是这样,她越是没有了主意。洪慕修道:“你到底怎么样?
你若是不做声,我就算你默认了。”说时,将正屋门一关把背撑着门,静静的立着,
听蒋淑英的吩咐。到了这时,蒋淑英不依允,也只有依允的一法了。
    到了次日,蒋淑英已不谈上学的事,据洪慕修的意见,家里正缺少人主持蒙政,
蒋淑英嫁过来了,就不必到学校去,年考不年考,就不成问题了。她这天既然没有
到学校去,史科莲料定了她已实行要嫁姓洪,也就不去再多她的事。可是此日下午,
张敏生又到学校门房里来,请史科莲问话。史科莲也不让他上接待室,就在学校门
口挡着张敏生,正色说道:“张先生我们并不是朋友。我不过因为密司蒋的关系,
给你带了几回口信,并非我喜欢多这种事。你们的事还是请你们自己去解决。张先
生常常到我们学校里来,很不合适。我要说句很爽快的话,彼此都应该避嫌疑才是!”
张敏生拿着帽子在手上,微微的鞠了一个躬。说道:“我原因为密斯史非常任侠,
所以敢来问一两句话。而且我除了这里,也没有地方去打听密斯蒋的消息,只好来
麻烦。既然密斯史认为不便,以后决不敢来烦扰。”说毕,抽身就走。自己正是满
怀悲忿,现在又被史科莲说了几句,越发的难受。他自己一人,一面走着,一面低
头想心事,抬头一看,路旁有一家大酒缸,忽然想起喝酒来。于是走进酒店,就在
那大缸边坐下。
    这种酒店,是极其简陋,一个一丈来见宽的铺面,东西横列着两口极大的酒缸,
倒有一小半埋在上里。缸面上,铺着缸盖,也象桌面似的。上面摆着几小碟东西,
什么油炸麻花,花生豆,咸鸭蛋之类。另外有一张一尺见方的桌子,横摆在小柜台
面前,上面也摆了几个小碟子。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一杯酒放在小杭凳上架着,
一只手抱扶着膝盖,一只手扶着酒杯子出神。看他嘴上也有几根稀稀的长胡子,他
不时的把手去慢慢理着。张敏生正和他对面,他也偷看了几眼。这酒店里,就是掌
柜一个人,没有伙计,他正靠着柜台上几只小瓦坛,在那里看小报,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张敏生进来坐下,连忙丢了报,笑着问道:“您来啦,喝酒?”张敏生道:
“喝酒,来一壶白干。有什么下酒的?”掌柜的一看他穿西式大衣,不是主顾,大
概还是初次到大酒缸,笑道:“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下酒的。待一会儿,有一个
卖烧肉的来,你可以切些烧肉吃。”张敏生道:“好!你先把酒拿来。”掌柜在那
瓦坛里打了羊角壶一壶酒,放在他面前,又送了一份杯筷过来。这时张敏生又看喝
酒的那人,穿了一件羊皮黑布大马褂,反卷着一层衫袖。手腕上带着一只绿玉镯子,
完全是个旧式的人物。可是看他的胳膊,筋肉结实,那手指头黄黑圆粗一个,并不
像斯文人。他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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