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草-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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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一件展品;多它一件不多;少它一件也不少。”
“如果你看到这件青铜方壶;你一定会改变想法。”香川道。
“那么我下午过去看一看;但是;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馆长最后道。
馆长是个老式的知识分子;他说不能保证什么;必定什么也保证不了。不过香川对这件青铜器的前途并不担心;这世间从来便没有过“拿着猪头却找不着庙门”的事;像这件方壶这样造型独特;铸工精美绝伦;文物价值高得没有参考价格的青铜器;是东南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新建博物馆梦寐以求的至宝;别说是捐献;就算是他传出话去有这么件东西要卖;必定会让这些博物馆和他们的地方政府抢破了头。
然而;这是一件明显的赃物;卖的事他连想也没想过。不过;捐献奖金却不能不要;因为这可以让威廉少受些损失;而他日后帮威廉补足损失的压力也就会小一些。当然了;捐献之后;给美美开律师事务所的那100万也不能再拖了。
不过;他还是希望这件东西能够留在他的博物馆中;等到他七老八十之后;带着孙儿到那里参观;也好有理由在后辈面前炫耀。
他又给威廉打电话;想要把他的决定告诉威廉。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威廉拿出那么一大笔资金;最后一无所得不说;甚至可能还要亏上个一两百万;他理应事先跟威廉讲明情由。
威廉的手机关机;再打到店中;伙计们说老板一上午也没露面。
不好!香川在心中暗自叫苦。别是这家伙一见东西到手;便屁股上长尖;坐也坐不住;跑出去找买主去了?他若当真拉来了买主;硬是找他要这件青铜方壶;还真有些麻烦。
香川了解自己:他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
3
威廉早上开着车出门;心中那个快活就如同小鸟在歌唱。
昨天他连哄带吓唬;总算是将那件青铜方壶买了下来。四百多万的价钱对于盗墓贼来讲并不算低;而相对于日后文物市场的拍卖价格来讲;却只能算是一个零头而已。
不想;那河南人却吓唬他道:“您硬是要买下这件货;说不定可就买下了个大麻烦。”
他伸出手指在那人额头上敲得当当作响;道:“你小子听好了;有麻烦也是你的。大爷我刀头上舔血的事干得多了;不怕你这一两件。”
然而;他在心底却仍有所担心;他担心北京的那位大老板对这件青铜器不会轻易松口;因为;任谁都明白这是一块肥肉;像这种价值连城的顶级国宝;绝大多数古董商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接触得到。不过;威廉有他自己的想法;古董这一行的规矩是;只要没付钱;生意便不算做成;也就是说;他借着替北京人鉴定青铜器的机会把它买了下来;只能说明自己做生意的手段高强。就算是往坏里说;这件事也只能说他的做法不太合乎古董行的人情规则;最多是不道德。只是;在钱的面前;中国式的道德往往表现得太过弱软无力;以至于现在的中国人自己也不再把它当回事了;所以;他一个外国人自然没有必要跟着自做多情。
如果万一北京人问起来;他也不是没话可说。昨天下午;他特地开车将河南人送到了火车站;并替他买了一张软席车票。只要这个家伙带着钱离开本地;北京人再找上他时;他便完全可以拿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告诉他们;是河南人恳求他买下此物的;而他并不知道北京的大老板也如此看重此物。
其实;在这件事上;威廉觉得发财还在其次;往后的日子如树叶一样多;生意做不完;发财的机会也有得是;然而;能够让他把香川拉下水的机会却不多;也许只有这一次。有了香川跟他联手;他不愁发财。
“所以;人要有慧眼啊!”威廉轻快地操纵着汽车;在清晨行人稀少的路面上跑得快活无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会掉馅饼;关键是这个馅饼一旦落下来;你得眼疾手快将它抢到自己手中。”他觉得;香川一直就是他在苦苦等候的那张馅饼;只不过以往他高高地悬在天上;如今恰好被美美给捅了下来;并被他一口咬住而已。
威廉心中得意;也就因为这略一分神;一辆小汽车从后边强行超车;用后车身挂在了他的前保险杠上。他一脚踩住刹车停下来;刚刚迈出车门;却被从后面上来的两个年轻人揪住头发;硬塞回后座里;并将他的头按在座位下边的地毯上。前边又上来一个人坐进了驾驶座;于是;他的这辆车被前后两辆车夹持着;掉头向城外驶去。
这是一伙训练有素的绑架者;所有这些行动只用了几十秒钟;看起来;还是有他未曾计算得到的麻烦出现了。他在心中暗道。
出乎威廉意料之外的是;这些家伙一路上并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即使是把他带到了一所荒废的旧工厂之后;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问话的意图;只是三五个人一起动手;拳打脚踢;给他来了一顿臭揍。
他的眼睛肿得只剩下一线;鼻血如注;污染了身上的杭罗绸衫;礼服呢的便鞋也掉了一只;雪白的线袜上沾了两块污迹。他伸手摸了摸脸;皮肤疼得碰不得;尺寸也大了许多;这脑袋一定是肿胀得像只猪头。
在中国的文物市场上他豪横了十几年;向来是只有他欺负别人;而像今天这样的大亏他还未曾吃过。
看这几个打手神定气闲的样子;再回想方才这些人下手的熟练程度;他能够判断出这必定不是本地人。本地干这一行的家伙们他认得不少;但都是些街头混混;只能在平民百姓身上逞刚强;即使是受人之托干几件寻仇报复之类的事;也都是粗暴其外;恐惧其内;不会像这几位干得这么有分寸;有专业水准。他很想在今日事了结之后找这几位要张名片;建立联系;日后旦有缓急之事;也好延请他们来帮忙。
“给我来点水喝。”虽然嘴唇肿得不听使唤;但他还是坚强地叫出了声音。
一个小伙子从车里拿出一瓶水来;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让他将脸抑起;然后用水瓶中的水仔细地冲洗他的眼睛和嘴唇。
原来是冰水!威廉心下一声惊呼。冰水猛地浇在肿胀的皮肉上;疼得他浑身战抖不止;但他仍然在心下不住地赞叹;好;太好了;当真是专业水准。
这瓶冰水浇在他的双眼和口鼻三角区神经密集的地方;降低了肌肉的温度;也就减缓了肌肉充血的速度。看起来;他们这一单生意的合约中;并不包括将他毁容或致残的条款。想到此处;威廉用舌头逐个地去检查口中的牙齿;只有左下颚上一颗已经提取过牙髓的病牙崩裂掉一半;其它的都还好好的。
冰水清凉;此刻饮下;让威廉感觉到了幸福;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这里;来人为的是生意;而不是仇恨。
突然;为首的那个年轻人看了看腕上的运动型手表;便对其他人做了个手势。
给威廉喝水的年轻人拿出一条雪白的新毛巾卷了个毛巾卷;让威廉张口咬住;然后;他蹲在威廉身后;但并没有将威廉的双臂反剪到背后;而是交插放在胸前;这时;他便也紧贴着威廉的脊背坐下来;用强壮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搂住威廉的双肩与双臂;像个亲密的朋友一般;下巴就放在了威廉的肩膀上。
另外上来两个人紧紧按住威廉的双腿;并将没穿鞋的左脚向外拉开一些;为首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在威廉的脚髁上迅速而有力地踹了一脚。
威廉似乎能够清楚地听到腓骨小头碎裂的声音;一阵巨痛直刺他的大脑;但他紧咬牙关;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身后那个年轻人轻轻拿掉他口中的手巾;交到他手上示意他擦去额上的汗水wωw奇書网;然后又拿来一瓶冰水;浇在他的脚髁上。
他喘息一阵之后;问那为首的年轻人:“请问;还有几项要做?”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是受命来有计划地折磨他的。
那人只是冲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4
竹君的梦境被闹钟像剪刀一般截断了。
她梦见自己穿着一身清爽的衣裙;戴着同样质地的帽子;那颜色就如果香川珍爱的野生萱草的颜色一样;娇嫩;明亮;幸福。落叶松的针叶铺洒在林间隙地上;也不知积存了有多少年;泛着赭石与残存的翠绿交织而生成的沉稳;踩上去会感觉到生日蛋糕般的松软;以及香甜。她每迈出一步;松针都会深陷至她的脚髁;而后又会将她弹起;让她衣袂飘飘;环佩叮咚地在地面上轻快地飘行;林中数人方能环抱的巨大松树要么是轻盈地跳开去为她让路;要么是出人意料地在树干上开出一个大洞;让她穿行其间。她招手向这些树的精灵道谢;它们却慈爱地送给她一颗颗拳头大小的松子。松林深处;有一方青色巨石;那是她的道场。香川早便候在这里;他盘膝而坐;依旧是懒懒的头;懒懒的四肢和懒懒的神情;与往日不同的是;在他的头顶上;长出了一株硕大的;玉石般高贵;婴儿般娇嫩;处子般纯洁的“白莲花”——还有两片王莲般巨大的荷叶。
竹君往日里并不很相信梦境给她的启示;但今日之梦却大是不同;因为它直指人心;道出了她心底最隐密的欲望与恐惧。特别是梦中出现的那两片笑话般的荷叶;它的喜剧性因素消解了“白莲花”应有的庄严与瑜伽传统中对“白莲花”的记述与理解。即使抛开梦中“白莲花”对超自然力的象征;那么;它对竹君生活处境的隐喻意味也就越发地让她对自己难以譬解和开脱了。
所有这一切;都让她心中烦乱;心绪抑郁;颈部的神经一阵阵狂跳;让她不由得怀疑这是癔症将再次猛烈发作的徵兆。
下得楼来;她发现香川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午饭。她问:“你打算怎么办?”她记起了那一堆青铜器残片和香川的危险处境。
“我已经跟博物馆联系过了;一切顺利。”香川给她盛上一碗颜色淡绿;香气袭人的荷叶粥。
“是捐献给博物馆吗?”她必须要得到最切实的消息;美美已经报了警;而警察可不是好说话的。
“是的。”香川面色平静;双臂放在餐桌上;像往常一样;思想隐藏在他的瞳仁深处;留在外边的都是爱意。
然而;她却认为自己在他的脸上发现了不祥。
粥的温度恰好可口;她细细地品尝;不时吃上一点小菜来冲淡口中的浓香;例如清爽的拌苦瓜丝;又例如略带一点点酸味的腌渍花生米。
她正在内心深处细细地考察那不祥。过了好一会儿;她再次问道:“你当真会把它捐献给博物馆吗?”
“当真。”香川笑了笑;露出的牙齿白得刺眼。
竹君认为自己终于在香川的眉目之间找到了那团难看的晦气。原本这是一个将享乐作为全部生活内容的快乐男人;却无端招来这等不祥的霉晦之气!这都是因为谁?是她?还是美美?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渗了出来。
香川的身子没有动;只是将面巾纸从桌面上推过来。他一定是在耐心地等她讲明缘由;于是;她也就越发地抑制不住自己;泪水奔流而下。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他的每一个细微举动;都能触及到她的内心深处。她相信;他甚至不用听她讲述;便知道她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什么青铜器和犯罪;而是在担心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一旦香川明白了她的痛苦;他必定只会为她忧心如焚;怕她受到伤害;而绝不会担忧他自己。
竹君让自己在香川的注视之下;将一个月来;不;是将他们相识两年来积存的泪水痛痛快快地流淌个够。
一个人即使是想要流露自己的伤痛;也不是可以率意而为;随时都有机会的;因为;她是君子。她仍然端着碗;仍然在细细地品尝那碗颜色淡绿的荷叶粥;泪水混入粥中;咸咸的有滋有味。
我当真是一个不祥之人么?难道香川当真是因为我的出现才被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吗?她再次不由自主地将自己逼入自责之中。这些问题她在暗夜之中曾无数次地追问过自己;而得出的结论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为自己开脱。今天她不想再回避了;因为;回避的结果只能让她更加痛苦。
是的;香川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悠闲而自适;懂得欣赏别人;也懂得欣赏自己;然而;自从遇上了她;自从两年前的冬天她第一次踏入这座小楼;他就被改造成了一个被引诱;被利用;被两个女人争夺的没有确切身份的男人。从那一天起;他便不再是那个整天哄着自己玩的大男孩;不再是那个内心如地球仪般平衡又圆满的旧知识分子;不再是那个闲云野鹤般自由自在的林下隐士。更可怕的是;因为被她和美美当成了结婚对象;他也就不再是一个逍遥自在的情人;甚至由为她和美美的相持不下;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性生活的男人……。
香川与美美原本有着稳定的关系结构;而这个稳定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被打破的。竹君终于明确地将罪责确定在她自己身上;为此她甚至有些愧疚;因为她未能早早地把这一点认清;这或许就是由于她的自私和对香川的贪恋;而迟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处。
她认为;一个人;特别一个女人;糊涂往往是一生的事;而灵光一闪的聪明却又可能在转瞬之间完成。也就在这一转瞬之间;突如其来地;她做出了选择;下定了决心。她不认为这是一时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