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草-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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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也闹不懂;莜麦到底是什么粮食?”
“就是燕麦;欧洲人用来喂马;中国西北地区早年就是用它作为主食;但多数时间吃不饱。”
“你说也真怪;我怎么觉得莜麦比小麦好吃呢?”
“那是因为白面吃得太多了;而且;现在的白面添加剂也多;不好吃。”
美美觉得;他们就这样边做边聊;倒像是一对老年夫妇。她希望自己年老时也能有这样的平和与安祥。
“听说威廉近来的生意做得挺大?怎么老没见他来了?”这仍是闲话;她想借着威廉引出与钱有关的话题来。
“那小子不知深浅;以为学了点儿中国花活;便成‘人精’了;其实肤浅得很。”香川倒依旧是当先生的口吻。
“他借着你的由头挣了不少钱吧?也不知道来孝敬老师。”看来;只有挑动起香川的怒气;才能引出他对威廉拒绝借钱给他的不满。
“那是他的机缘;但未必是福分。”香川炸的花椒油香气袭人;让美美立刻便饿了。
“可他总不能忘了是谁把他引进这一行的吧。”她还在努力。
“按照眼下的文物交易来看;他若是不跟着我;也许发财更快;更早。”香川将过水后的面条浸泡在冰水中。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天晚上;美美等到香川很晚才见他回来;但仍然没与她谈起那笔借款的事。这让她感到很迷惑;又很生气;也很担心。他倒不是担心香川不肯借给她这笔钱;她担心香川为了弄钱闹出事来——他是个大少爷脾气;一辈子没为钱发过愁;如今让他在短时间内找来这么一大笔钱;这件事本身就像个犯罪的陷阱。
这天中午;由王律师出面;已经与香川将抵押借款的事办好了;100万元现金也已经交到了香川手里;而香川这所小楼的房产证与借款合同现在就锁在楼上她的公文箱里;但是;钱到哪去了?
于是;她破例来到了香川的卧室。为了竹君;她住进来之后一步也未曾踏进过这个熟习的房间。竹君是个脆弱的孩子;她必须得先保护好竹君的安全;才能真正朝香川下手。
见她进门;香川显然很诧异;但他很快便平静下来。两个人隔着床坐下;比在楼下见面要生分许多。
“我要跟你谈的事不想让竹君听见;所以……。”她向房中摆了摆手;表示无可奈何。香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接着道:“就是那笔钱的事;你那里有眉目了吗?”
对这场谈话;她考虑了许多;设计了许多种方案;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香川张口便道:“钱我已经借到了;但是得晚几天再给你。”
“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威廉引诱你干什么违法的事了?”她心下一沉;话语冲口而出。
“威廉怎么能引诱得了我呢?是我自己要干的。”香川把声音压得极低;但怒气却很大。
糟糕!美美心下叫苦。像香川这样的人;自认为天下事没有一件可以让他动心;天下事没有一件看不明白的;只有在他干没有丝毫把握的事情;或是干坏事的时候;才会如此易于激动。如今她点破了他的症结;他现在的表现属于恼羞变成了怒。
“到底是什么事?”她感到害怕;觉得不论香川这次发生了什么事情;肯定都是因她而起的。
“这些事你不用问;知道了反而担心。”香川摇头。
“你若不告诉我;我会更担心。”她发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香川这种貌似关心;实则疏远的态度;让她心中冰冷。
香川沉吟了一会儿;换了个讲道理的语气;道:“我很希望你能够开创自己的事业;所以;我想帮你一把。这样你来;你也就有了大好的前程;换言之;我这个人对于你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是说;你弄钱给我是为了抛弃我?”美美不由自主地逼近香川。
“不能这么说;你知道我爱你;其实;现在你仍然非常可爱。但是;事情已然起了变化;我不能只因为对你的一句诺言;便把竹君弃若弊履。”
“可你要把我弃若弊覆。”
“你是个坚强的女人;没有任何困难和打击可以让你受到伤害。”
“但只有你能伤害我。”
“我这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毕竟你的承受能力要强些。”
“可我的拳头更强些。”
美美不由自主地扑向香川。在以往的历次交手过程中;香川永远是她的手下败将;这倒不完全是因为香川只是防守而不反击;主要是因为香川只是个书生;而她是个运动员;既是划船运动员;也是柔道运动员。
她先伸手搭住香川的胳膊;给他来了一个中国式摔跤的“德和乐”;又拦腰将他抱起来了个柔道中的背摔;将他抑面朝天狠狠地丢在床上;然后腾空跃起;也不管睡袍飞散;便猛地用身体压住他的胸口;用膝盖压住他的双臂;腾出手来……。
她无法用手去打他的脸。她即使是在下意识里也非常清楚;她的拳头一旦落在他的脸上;便是在他们的关系之中开创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恶例。
于是;她的双手不由自住地蒙在自己的脸上;泪水流了下来;无法扼止;她也不想扼止。
这时;门上剥啄一声;竹君推门走进来。
6
竹君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本能地便知道美美走进了香川的房间。她听到美美的脚步声并没有下楼;而是从二楼开始;又在二楼消失。
她打开房门;发现只在香川的房门下有灯光透出来;美美的房间和卫生间里并没有灯光。她又关上房门;回到床上;蜷缩起身体;开始等待。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在等待一个结果?或许今晚就能有一个结果。
昨晚吃过凉面;她见美美的神色不善;早早上楼去了;便问香川:“美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他笑了笑:“现在大家都不开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有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不知道时间能不能解决这一切?”她继续着已经开始的试探。
几天前她原本是打算听天由命的;然而;她又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听天由命的定力;疾病的烧灼与担忧的烧灼让她白日精神恍惚;夜里难以成寐;只觉得这个行动的皮囊与她的理智明显地分离在两处;理智带着挑剔甚至略显厌憎的眼神从旁打量皮囊;而皮囊却顾自听从本能与情感的操纵;无知而无畏地;甚至不顾羞耻心与自尊自爱;一味地要去接近香川;哪怕是在他的身边将自己消磨掉;融化掉;焚烧掉;她也绝无愧悔;因为;那毕竟是与香川联系在一处的消磨、融化与焚烧。
香川叹了口气;但依旧表情温润;道:“时间能解决很多问题;但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我们之间出现的是结构问题。”
“假如;我离开这里;回到以往的生活当中;而让你和美美留下来;是不是就可以把问题解决掉?”她咬紧牙关;用绝大的毅力讲出这几句话来。尽管这不是真心话;但它却带有极大的危险性;是那种弄假成真的危险。
“那只能使问题更复杂。”香川摇头;温润的表情变薄变韧;像一层保鲜膜。“分离的结果只能让我们连沟通的机会也丧失掉;问题更没有解决的希望了。”
“那么;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才是她想要问的话;她相信香川一定会有办法;而且一定是那种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圆满。
香川拉住她的手;引她坐在尚未收拾的餐桌旁。花椒油的浓香、芝麻酱的腻香、黄瓜丝的清香与莜麦真实可靠的面香混合在一起;让她恍然产生了类似于勤俭持家;相夫教子的幸福感。
“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或者说是一个主意;”香川的手干爽细腻;摩挲之中让竹君感觉到了切实的可靠。“其实这个主意很简单;就是让我离开;把你们的生活交还给你们。我在你们之间是个多余人。”
这是竹君未曾预料得到的打击。无论她如何设计他们三人的关系;总要与香川联系在一起;如果失去了香川;这种三人的关系也就不成其为关系;而且也无法退回到他们未曾相识的阶段。不论怎样;香川的离去对于她自己来讲;只能意味着灾难;因为她失去的不单单是爱情;失去的还有让她表达忠贞、义、友谊、同情、愤怒或憎恨的机会;她便会从一个恋人、可能的妻子;哪怕是讨厌的第三者;蜕化成为一个符号;一个干瘪的;没有内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中性的人;即使是“白莲花”怕是也难以挽救她。
“不行;你不能离开。”她知道自己难得这么有主见。
“那又能怎么办呢?”香川脸上薄薄的温润被揭去;露出下边的痛苦。“难道当真要三个人一起过吗?即使我甘冒重婚罪的危险;但你们的心中又能安稳吗?这样复杂的生活真会幸福吗?至少我不幸福。”
“你的不幸就是我的不幸;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她适时地表明态度。
“是啊;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香川的回应让竹君感动得险些臆症发作;她道:“但是;我又不能让美美离开;在遇到你之前;她一直是我的依靠。”
“现在我是你的依靠;除非你自己想要离开。”香川再次表明态度。
竹君沉默了许久;突然伸手给自己又拌了一碗凉面;道:“我必须得再吃一碗;尽管我已经吃撑了。如果我离开;就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饭了。”她要以退为进;这种方法可以让她向香川表明;她绝不会离开。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吃;我都会为你亲自下厨。”香川的回答是个中性的态度。
“哪怕我不住在这所房子里?”
“哪怕如此。”香川诚恳得像个犯了过错的好学生。
竹君突然之间明白了;却原来;今天是香川在以退为进;为的是劝说她离开这里。这也就说明了香川为什么会对她表白那么多让人感动的爱意。用爱来表示拒绝;是香川的一大发明。
听到美美走进香川的房间;她蜷缩在床上静静地计算着时间。美美进门后;两个人坐下来谈话;开始必定不顺利;因为她不相信美美是他的同谋;一定是香川在分头给她们两个人做工作;看谁更软弱;谁更没有信心也没有决心坚持到底;看看谁将在分手后受到的伤害更少。
现在他们应该开始谈分手的事了。香川对待美美与对待她不同;美美更有勇气;但这种勇气却很有可能成为她崩溃的理由;美美更有前途和谋生的能力;但那些东西并不是做妻子的必要条件;尤其是对于香川;美美的反抗更激烈;然而;即使是强权尚且不能剥夺有知识者的意志;况且这是有知识;有谋略;有勇气;有耐心;有道德的香川的爱情。
从时间上看;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应该谈得差不多了;如果不顺利的话;再等下去也毫无意义。于是;竹君起身来到香川房间。
她不会认为自己看错了什么;美美方才一定是狠狠地殴打了可怜的香川一顿;就如同美美殴打她以往的每一个情人。
她双腿一软;坐在了门边的地板上。她只能哭泣;连上前劝解的力气也没有。在美美的拳头之下;没有一个男人未曾心甘情愿地屈服的。
美美跳下床来;也不遮掩一下散乱的睡袍;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丢在床上。她就这样任凭美美摆布;有人摆布她总比没人理睬要好。
只听得美美恶狠狠对她道:“别嚎啦;再哭我把你丢到窗外去。”
竹君立刻便听到自己的哭声仿佛被剪刀剪断了一样;留在喉咙里的噎得她难受;但唇外却再没有了她的声音。
美美去拿了条浸湿的热毛巾给她;道:“把脸擦干净;好好听着;香川有话要说。”
三个人都坐在床上;离得好远。
“我刚刚介入了一桩古董生意。”香川的声音单调;隐含着一种执拗的不快。“是威廉介绍过来的;而且违法……。”
竹君静静地听着。香川讲述的一切她并不感到吃惊;这才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该做的事;即使这是为了美美而不是为她;也仍然让她受到了感动。她相信;假如她有了类似的困难;香川一定会用同样的方法帮助她;甚至可能会做得更多;因为她比美美软弱;缺乏解决问题的能力。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美美似乎并没有受到感动;在她的脸色中正在渗入一种暗示着怨恨的惨白;但是;美美仍然有耐心;没有像往日那般多言;而是等到香川将全部事实交待清楚之后;这才发问。她道:“把那只方壶买下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理?”
香川道:“我还没想好;也许暂时先存在我这里;也许是捐献给博物馆。”
美美问:“威廉会同意吗?他可是想在这笔生意上赚钱的。”
“他也许不会同意;但他至少还尊敬我;所以我才要暂时存在手里;好有时间来说服他。”
“你当真相信他的那套‘天地君亲师’的假话吗?他一直都在骗你;利用你。”美美又开始发火了。
香川倒是不急不躁:“大义当前;威廉应该能理解我的做法。日后我会想办法替他做几笔生意;把损失补回来。”
“那么你的损失呢?”
“我逍遥了这么多年;已经是非分之福了;日后也应该去干点正经事。至于说这所房子么;便宜给那位土大款就算了。”
“但是;你答应给我开事务所的资金怎么办?”美美声色俱厉。
香川摆摆手;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