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重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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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吃起一顿过去时的早餐,在一张过去时的餐桌旁,和一个过去时的妈妈。
“慢慢来,别噎着了,”她说。
这句话,也是过去时的。
我吃完后,她拿起盘子走到水槽边开始洗碗。
“谢谢你,”我小声说。
她抬起头。“你刚才说‘谢谢你’吗,查理?”
我轻轻点点头,幅度小到让人几乎难以察觉。
“为了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为了早餐吧。”
她笑了,继续擦着盘子。我看她站在水槽边,熟悉的情感涌上心头,我坐在餐桌边,她站在水斗旁。就这样,我们聊过多少次天,聊学校,聊朋友,聊街坊四邻的流言蜚语我是不是应该相信,哗哗的流水声总让我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
“你不可能是真的……”我开口道,但又打住了。我是这么渴望和她说话——然而,在那一刻,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了擦手。
“噢,看看时间,”她说,“我们该出发了。”
她回到餐桌旁,弯下腰,用双手把我的脸拢住。她的手很温暖,还有点湿乎乎的。
“不用客气,早饭而已,”她说。
她抓起桌子上的手提包。
“好了,现在乖乖穿上衣服吧。”
早晨
散步
妈妈穿上了白色的粗呢外套,然后稍稍晃了晃肩膀,让外套妥妥帖帖落在身上。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妈妈常去给那些年老得无法出门的老太打理头发。她挨家挨户的去,让这些老太太们能继续享受美发的权力。她说她有三户人家要去。我随她穿过车库,脑子里依旧一片混沌。走到房子外面。
“想不想沿着河走过去,查理?”她说,“一天中的这个时候非常美好。”
我无语,点点头。自从躺在湿草丛里,看着撞成了一团的车皮,我不知道时间过去有多久了?我还尝得出嘴里的血腥味,疼痛像波浪一样,一阵阵向我袭来,这一分钟还没事,下一分钟就浑身疼痛起来。但我不知怎么就在这里了,走在老镇的街道上,穿着尼子外套的妈妈走在我边上,我还替妈妈拿着她装了美发工具的紫色塑料包。
“妈妈,”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怎么会……?”
“怎么会怎么样,亲爱的?”
我清了清喉咙。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住这里,”她说。
我摇了摇头。
“不,”我小声说,“你已经不住这里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
“你知道吗,你出生的那一天,天气跟今天一模一样。有点冷,但很舒服。我是黄昏的时候被推进产旁的,记得吗?(妈妈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应该回答她,“噢,是的,我记得。”)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来着?莱珀索?对,莱珀索医生。他让我一定要在六点以前把孩子生出来,因为那天晚上,他老婆给他准备了他最爱吃的晚餐,他说他可不想错过。“
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了。
“炸鱼条,”我小声附和道。
“炸鱼条。想不得吧?这么简单的东西。至少也应该是牛排,才说得过去吧。哎,算了,我才不管呢,反正他吃到了他的炸鱼条。”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些许调皮。
“而我呢,得到了你。”
我们又走了几步。我头疼欲裂,用拳头敲了敲额头。
“怎么了,查理?是不是很痛?”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但我却无法回答。痛?我应该从哪里说起呢?撞车?翻车?三天来靠酒精维持的生命?婚礼?我的婚姻?抑郁症?过去的八年?我还有不痛的时候吗?
“我好久没有感觉这么好了,妈妈,”我回答。
她继续往前走,眼睛注意着路旁的草丛。
“你知道吗,我和你爸爸结婚后的三年里,一直想要一个孩子。那个时候,结婚三年还不生孩子,算是很长的时间了。人们开始议论,是不是我身体有什么问题。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够想象没有孩子的生活。有一次,我甚至 …… 等等,让我看一看。”
她带着我,朝我们院子一角的一棵大树走去。
“这是有一天深夜,我睡不着,”她拍打着树干,摩挲着树皮说,好像要挖掘出一件宝藏。“哦,还在呢,”她说。
我凑过去,看到树干一侧上刻着“PLEASE”几个字母。小小的,弯弯扭扭的字母。要仔细看才看得清,但确实是那几个字母。“PLEASE”。
“不是只有你和吕贝塔才在木头上刻字呢,”妈妈笑着说。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个祈祷。”
“祈祷有个孩子?”
她点点头。
“为了生我?”
又是点点头。
“在一棵树上?”
“树每天都向上看,望着上帝的方向。”
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知道,”她举起双手,像是向我投降。“你总是老一套,妈妈,”她模仿我的口气说道。
她又摸了摸树皮,发出了轻轻的吁声。她似乎在回忆自从我降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她知道了我的状况,又会有怎样的感慨呢?
“现在,你知道妈妈是多么希望把你生出来了吧,查理,”妈妈的手松开树杆,“做孩子的,常常会忘记这些。他们觉得自己的降生是个负担,而不是父母实现了的心愿。”
她拉了拉外套。我想要哭。实现了的心愿?有多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温暖的话了。对此,我应该心存感激,感到羞愧,并对自己的自暴自弃感到后悔,对吧?但是,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酒,我想要喝上一杯,最好是几杯。我渴望陷入酒吧的昏暗之中,在灯泡微弱的光晕下,我渴望尝到让人麻木的酒精的滋味,看着一杯杯的酒变空,知道自己喝的越快,就越快超脱于这个世界。
我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期待着我的手会直接穿过她的身体,就像我们在鬼电影里看到的那样。但是,没有。我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我可以隔着衣服感觉到她瘦弱的身躯。
“你已经死了呀,”我脱口而出。
一阵风突然翻卷起地上的落叶。
“你不要想太多了,”她说。
早晨
罗丝
我们继续在老镇的街道上走。此时,我已经云里雾里、恍恍惚惚的接受了——怎么说呢——暂时的错乱?我决定跟着妈妈,随她走到哪里,直到我能够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说实话,我还真不希望这一切马上结束呢。亡故的亲人重又出现在眼前,跳出来捣蛋的是你的理智,而不是你的心。
她要去的第一户人家在雷哈街上,是一幢小小的砖头房子,离开我家只隔了两个街区。房子的门廊上有铁皮的遮棚,门廊前还有铺着鹅卵石的花坛。早晨的空气特别爽洌,此时的晨光有些奇怪,把笼罩在其中的景色的边边角角勾勒的特别清晰,好像是用墨水画出来的一般。一路上,我们什么人都没有遇到,但此时是清晨刚过的时分,可能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工作。
“敲门吧,”妈妈对我说。
我敲了敲门。
“她耳朵不好,敲重一点。”
我又砰砰敲了几下。
“再敲。”
我几乎是在砸门了。
“不要那么用劲,”妈妈说。
终于,房门开了。一个穿着罩衫,拄着拐杖的年迈的老妇人出现了,她的嘴撅着,脸上露出困惑的笑容。
“早上好啊,罗丝,”妈妈的声音悦耳动听。“今天我带了个年轻人来。”
“哦……知道了,”罗丝说。她的嗓音非常尖细,几乎像唱歌的小鸟。
“还记得我儿子查理吧?”
“哦,当然,当然记得。”
她往后退了几步。“进来吧,进来吧。”
屋子小小的,但很整洁,里面的摆设像凝固在了七十年代。地毯是深蓝色的。沙发上盖着塑料防尘布。我们跟着她向洗衣间走去。跟在拄着拐杖的罗丝后面,我们的步伐放得又小又慢。
“今天过得还好吧,罗丝?”妈妈问。
“哦,是的。那都是因为,今天你来看我了。”
“还记得我儿子查理吧?”
“哦,是啊。很英俊啊。”
她背对着我,看也没看清楚我,就这么说了。
“你的孩子们怎么样,罗丝?”
“你说什么?”
“你的孩子们?”
“噢,”她挥了挥手。“一星期一次,他们来看我。像完成一桩任务。”
那一刻,我无法判断,这个罗丝是谁,或者说,这个罗丝是什么?是鬼魂吗?还是活生生的人?她的屋子看起来很真实,屋里的暖气实实在在的,空气中还漂浮着土司的香味。我们走进洗衣间,水槽旁放着一把椅子。屋子里有一个收音机开着,正放着音乐。
“能关上吗,年轻人?”罗丝头也不回的说,“那个收音机。有时,我开得太响了。”
我找到收音机的开关,摁下按钮。
“真糟糕,你听说了吗?”罗丝说。“今天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刚才新闻里说的。”
我僵住了。
“一辆轿车和一辆卡车。撞上了一个大广告牌。活活把牌子撞倒了。很恐怖。”
我瞟了妈妈一眼,看她是不是会转向我,要我老实交待。承认你做的一切吧,查理。
“罗丝,别想那个了,新闻总是让人沮丧,”妈妈一边从她的工具包里拿东西,一边说。
“噢,这倒是的,”罗丝回答,“说的对。”
等等。她们已经知道了?她们还不知道。恐惧涌上我的心头,好像马上会有人敲玻璃窗,要我出去。
罗丝朝着我的方向,先转过她的拐杖,然后她的膝盖,最后是她弱的肩膀。
“你能够抽出时间,和你妈妈待上一天,真是不错,”她说,“做孩子的应该多陪陪父母。”
她摇摇晃晃的扶住水槽边的椅子。
“好了,宝儿,”她说,“现在,你能够让我变漂亮一点吗?”
早晨
尴尬的孩子(1)
罗丝低下头,让头发都垂进水池子里,妈妈轻轻用接在水笼头上的花洒,把她的头发弄湿。很显然,她和罗丝之间配合的非常熟练。罗丝的脖子处垫着枕头,围着毛巾,这样她就可以舒服的弯下头,妈妈一手拿着笼头,一手摩挲着罗丝的湿头发。
“亲爱的,水温够热吧?”妈妈问。
“噢,是的,亲爱的。温度正好,”罗丝闭着眼睛答道。“查理,你知道吗?很多年前,我还年轻的时候,你妈妈就开始给我剪头发了。”
“你的心仍旧很年轻呢,罗丝,”妈妈说。
“那是我唯一还年轻的地方,”她说。
她们都笑了。
“如果我去美发厅,我只要宝儿给我剪头发。如果宝儿不在,那我就改天再去。他们会说,‘你不要其他人帮你剪吗?’我告诉他们,‘除了宝儿我可不要其他人碰我’。”
“你真好,罗丝,”妈妈说,“其他的理发师也不错啊。”
“噢,亲爱的,别插嘴。听我说。查理,你的妈妈,总是花时间陪我。后来,我走不动了,去不了美发厅了,她就到我家来,每个星期都来。”
她颤巍巍的用手拍了拍妈妈的手臂。
“谢谢你,亲爱的。”
“那是我应该做的,罗丝。”
“那时候你可真漂亮。”
我看着妈妈,她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她不过是帮人在水池子边上洗头罢了,怎么还能够这样自得呢?
“那是你没有见过查理的小女儿,罗丝,”妈妈说。“要论漂亮,她才是呢。”
“是吗?她叫什么?”
“玛利亚。查理,她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心肝,对吧?”
我该怎么回答?她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是八年前,妈妈过世的那一天。玛利亚不过十多岁。我怎么开口说那以后发生的事情呢?告诉她女儿的生活里早已没有了我?告诉她玛利亚已经出嫁了?告诉她我是如此的糟糕,以至于不得参加她的婚礼?她过去是爱我的。她真的爱过我。过去,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她就会张开手臂向我跑来,嚷嚷着:“爸爸,抱我!”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女儿因为我而抬不起头来,”最后,我喃喃说道。
“别犯傻了,”妈妈说。
她一边看着我,一边搓着手里的洗发香波。我低下了头。我是如此的渴望给自己灌一杯酒下肚。我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可以听到她的手指在罗丝的头发中摩挲的声音。不能做一个好父亲是让我在母亲面前最抬不起头来的事情。
“你知道吗,罗丝?”妈妈突然开口说。“查理从来没有让我给他剪过头发。你能相信吗?他坚持要去理发店剪。”
“为什么,亲爱的?”
“噢,你知道,他们长到一定的年纪,突然之间就会摆出:‘走开,妈妈,走开’的架势来。”
“孩子们常常因为父母的缘故而感到尴尬,”她说。
“孩子们常常因为父母的缘故而感到尴尬,”妈妈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的。青少年时期的我,常常拒妈妈于三千里外。我拒绝在看电影的时候坐在她边上。她的吻让我感到浑身难受。妈妈的好身材让我感到不舒服;她是我生活中唯一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我为此感到愤怒。我希望她能像别人的妈妈那样,穿着便服,剪剪报纸,烤烤布朗尼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