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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973年的弹子球-第3章

小说: 1973年的弹子球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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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点上班,4时离开。星期六三人走去附近一家迪斯科舞厅,边喝J&B边和着冒牌桑塔纳乐队跳舞。’

收入不赖。从收入中扣除事务所租金,一点点必需的经费、女孩工资、临时工酬金及税款,剩下的分成十份,一份作为事务所存款,五份他拿,我拿四份。分法诚然原始,但在桌面上等额排开现金确是令人开心的活计。令人想起《辛辛那提年轻人》里的斯蒂文·马克苗和爱德华·G·罗宾逊玩扑克牌的镜头。

他五我四这一配额,我想是十分妥当的。因为实质性经营推给了他,而且我喝威士忌喝过量他也默默忍耐,毫无怨言。再说他还要负担体弱多病的妻和三岁的儿子和一辆水箱转眼就出毛病的“大众”。即使这样也还是入不敷出,总有什么让他部郁寡欢。

“我也要养一对双胞胎女孩的哟2”一天我这样说道。他当然不肯信,依旧他拿五份,我拿四份。

如此这般,我二十五六岁的季节就流逝过去。午后阳光一般温阳平和的日子。

“大凡人写的东西,”我们那三色印刷的宣传册上有这么一句光彩夺目富有益惑性的广告词,“不存在人所不能理解的。”

每到半年转来一次的闲得发慌的时候,我们三人便站在涩谷站前散发这小册子打发无聊。

也不知时间流过了多少,总之我在横无际摄的沉默中行走不止。下班我返回宿舍,一面喝双胞胎斟的美味咖啡,一面读《纯粹理性批判》,读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昨天的事恍若去年的,而去年的事恍若昨天的。严重的时候,居然觉得明年的事仿佛昨天的。在翻译1971年9月号《埃斯加亚》刊载的肯涅斯·泰纳写的《波兰斯基论》的时间里,脑袋一直在琢磨滚珠轴承。

好几个月好几年,我一个人持续坐在深水游泳他的底部。温暖的水,柔和的水,以及沉默、沉默·...”

识别双胞胎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看她们身上的运动衫。完全褪色的海军蓝运动衫上,胸口印有白色数字。一件印“208”,一件印“209”。“2”在右例乳16之上,“8”或“9”位于左侧乳蜂的上端。“0”被孤单单夹在二者之间。

头一天我就问这号码意味什么。什么也不意味,她们说。

“像是机器的出厂编号。”

“具体说来?”一个问。

“就是说,和你们同样的人有好几对,就用No.208和No.209区分开来。”

“不至于吧。”209说。

“生来就一对。”208道;“再说这衫是领来的。” 

“在哪儿?”我问。

“超级市场的开业庆典上,白送给先到的人的。”

“我是第209个顾客。”209说。

“我是第208个顾客。”208说。

“两人买了三包纸巾。”

 “OK,这样好了,”我说,“你叫208,你是209。这就区别开了。”我依序指着两人。

“行不通的。”—人说。

“为什么?”

两人默默脱下运动衫,交换套进头去。

“我208。”209说。

“我209。”208道。

我喟叹一声。

尽管如此,在必须区分两人时;还是不得不靠编号。因为此外实在找不出识别办法。

除了这运动衫,两人几乎没别的衣服。看情形,就像散步路上闯入他人房间直接住了下来。实际怕也差不多。每周初我都给两人一点钱,叫她们买自己需要的东西。但两人除了保证吃饭,只买咖啡奶油饼干。

“没衣服不好办吧?”我试着问。

“没什么不好办。”208回答。

“对衣服没有兴趣。”209说。

每周两人在浴室不胜怜爱地洗一次衫。我在床上看《纯粹理性批判》,时而抬眼,便瞧见两人赤裸裸并坐在瓷砖上洗衫的身姿。这种时候,我真真切切感到自己是真的来到了远方。原因我不明了。自从去年在游泳池跳水台下失去一颗假牙,屡屡有如此感觉。

下斑回来,常常看见208、209号衫在南面窗口摇来晃去,这时我甚至涌出泪水。

至于两人为何住进我的房间,打算住到何时,至少是何人物,年龄几何,生于何地……我都一概没问。她们也没提起。

我们三人或喝咖啡,或找丢失的高尔夫球,或傍晚在高尔夫球场散步,或在床上嬉闹,如此一天天过去。主要节目是新闻解说,每天我用一个小时给两人解说新闻。两人无知得出奇。连缅甸和澳大利亚都混为一谈。让她们明白越南正分两部分打仗花了三天,解释尼克松轰炸河内的原因接着耗掉四天。

“你声援那边?”208问。

“哪边?”

“南边和北边呀。”209说。

“这——怎么说呢,说不清。”

“为什么7”208问。

“我又没住在越南。”

两人都对我的解释感到费解。我也费解。

“想法不同才打仗的吧?”208紧迫不舍。

“也可以这么说。”

“就是说有两种相对立的想法哎?”208问。

“是的。不过,世上两相对立的想法不下一百二十万。不,说不定更多。”

“就是说差不多跟谁都成不了朋友?”209道。

“可能。”我说,“差不多跟谁都成不了朋友。”

这就是我七十年代的生活方式。陀思妥耶夫斯基预言,我付诸实施。


2

1973年秋天总好像暗藏一种居心不良的什么。鼠清清楚楚地觉察到了,就像觉察鞋里的石子。

那年短暂的夏天如被9月初不稳定的气流吞噬一般消失之后,鼠的心仍留在夏日若有若无的余韵中。旧T恤、乞丐牛仔裤、沙滩拖鞋——便是以这副一如往日的打扮出入“爵土酒吧”,坐在吧台前和调酒师杰没完没了地喝有些凉过头的啤酒。又开始吸烟——五年没吸了——每隔十五分看一次表。

对鼠来说,时间就好像在哪里被一下子切断了。何以至此,鼠也弄不明白,甚至哪里断的都找不到。他手拉救不了生的救生缆,在秋日幽幽的昏暗中往来彷徨。他穿过草地,跨过河流,推开若干扇门。但救不了生的救生缆不可能将他带往任何地方。他像被扯掉翅膀的冬蝇,又如面临大海的河流,有气无力,孤孤单单,感觉上似乎哪里有恶风吹来,而将原来包笼鼠的温情脉脉的空气一古脑儿吹去地球背后。

一个季节开门离去,另一季节从另一门口进来。人们有时慌慌张张地打开门,叫道喂等等有句话忘说了。然而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关门。房间里另一季节已在椅子坐下,擦火柴点燃香烟。如果有话忘说了,他开口道,我来听好了,碰巧也可能把话捎过去。不不可以了,人们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惟独风声涌满四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季节死去而已。

从大学退学的这个富有青年同孤独的中国调酒师,俨然一对老年夫妇肩靠肩度过秋冬这个冷飕飕的季节,年年如此。

 秋季总不讨人喜欢。夏日回乡休假的他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不等9月来临便留下三两句告别话返回遥远的属于他们自身的场所。当夏天的阳光宛如越过肉眼看不见的分水岭而微微改变色调的时候,如天使玉环般极其短暂地包笼鼠的某种闪耀也消失了。温馨梦境的残片恰似一缕河水渗入秋天的沙地,完全无迹可寻了。

另一方面,对杰来说,秋天也绝非令人欢欣鼓舞的季节。9月一过半,店里的顾客便明显减少了。其实那年秋天的萧索也不无堪可欣赏之处——一如往年——但杰也好鼠也好都不明所以。到了关门时间,都还有用来炸薯片的半桶剥皮马铃薯剩下来。

“马上要忙了。”鼠安慰杰,“这回又该发牢骚说忙得晕头转向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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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呢…。.”

杰一屁股坐在吧台里的小凳上,一边疑惑地说着,一边用破冰锥弄掉面包烤箱上沾的黄油。

往后如何谁都无从知晓。

鼠悄悄翻动书页,杰一面擦酒瓶子,一面用粗糙的手指夹起不带过滤嘴的香烟吸着。

对鼠来说,时间的流逝渐渐失去均衡是大约三年前的事,从大学退学那年春天。

鼠离开大学自然有若干理由。其若干理由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当达到一定温度时,砰一声保险丝断了。有的剩下,有的弹飞,有的死了。

他没向任何人解释不再上大学的理由。一五一十解释起来怕要五个钟头。如向一个人解释,说不定其他人都要听,而不久就要落到向全世界解释的地步。于是他打心眼厌烦起来。

“不中意正院草坪的修剪方式。”横竖要解释一两句时,他便这样说道。

事实上还真有女孩跑去看学校正院的草坪,并说也不那么糟啊,倒是多少扔着点儿纸屑……鼠回答说属于口味问题。

“互相喜欢不来,我也好学校也好。”心情多少开朗时鼠这样说道。但也仅此一句,往下再不开口。

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已过去,以快得几乎难以置信的速度。一段时间在他心里剧烈喘息的几种感情也很快偃旗息鼓,蜕化为无谓的古梦。

鼠上大学那年离开家,住进父亲一度当书房使用的公寓套间。父母也没反对。一来买的时候就是为将来给儿子,一来认为眼下叫他体验单身生活的辛劳亦非坏事。

不过,无论谁怎么看那都算不上什么辛劳。如同香瓜看上去不是蔬菜。两个房间带厨房兼餐室,设计得宽宽敞敞,有空调有电话,有17英寸彩电,有带淋浴的浴室,有趴着Triumph①' ① Triumph:英产小轿车商标名,原义为“胜利”'的地下车库。还有正适合做日光浴的别具一格的阳台。从东南角最上层窗口可以眺望市容和海。敞开两侧窗扇,树木浓郁的清香和野鸟的鸣啭便随风而来。

风和日丽的午后,鼠每每在藤椅上度过。迷迷糊糊闭起眼睛,时间恍若缓缓流动的河水穿过自己的身体。鼠便是这样打发时光——好几小时,好几天,好几星期。

时而,几道不大的感情浪头突如其来地拍打他的胸际。这时鼠便合起眼睛,紧紧关闭心扉,静等浪头退去。往往是在薄暮时分若明若暗的一刻。浪头退去后,寻常的静谧与安稳重新降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3

除了报纸推销员,基本没什么人敲我房间的门。所以用不着开门,甚至应声都不曾有过。

不料那个周日早上的来访者连续敲了三十五次。无奈,我半闭眼睛从床上爬起,靠在门上似的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穿灰工作服的四十光景的男子,俨然怀抱小狗崽似的手拿安全帽伫立在走廊。

“电信局的。”男子说,“更换配电盘。”

我点头。来人肤色极黑,胡须怕是怎么刮都刮不干净,甚至眼窝都长了胡须。自知有点儿过意不去,可我就是因得不行。昨晚同双胞胎玩西式双六棋来着,玩到凌晨4点。

“下午不可以吗?”

“非现在不可。”

“为什么?”

来人从大腿外袋宏寇串宰模出一本手册,给我看:“一日的工作量已经定下了,这地段完了马上去别的地段,喏!”

 我从对面细瞧那手册。果不其然,这地段剩下的只这座宿舍楼了。

“怎么一种操办?”

“简单。取下配电盘,割线,接上新的,就行了。十分钟完事。”

我略一沉吟,仍摇头道:

“现有的没什么不妥。”

“现有的是老式的。”

“老式的无所谓。”

“喂,我跟你说,”来人思索片刻,“不是那类问题。大家非常麻烦的。”

“如何麻烦?”

“配电盘全都同本公司庞大的电子计算机相连。单单你家的发出不同信号,这是非常麻烦的事。懂么?”

“懂。硬件和软件统一的问题嘛。”

“懂就让我进去,好吗?”

我不再坚持,开门让他进来。

“不过配电盘在我房间么?”我试着问,“不在管理员房间或别的什么地方?”

“一般情况下。”来人边说边仔细查看厨房墙壁,搜寻配电盘,“不过么,大家都十分讨厌配电盘。平时不用,又占地方。”

我点头。来人只穿袜子登上厨房餐椅查看天花板,还是找不见。

“简直像找宝。大家都把配电盘塞到想象不到的地方去了,可怜的配电盘。可是又在房间里放傻大傻大的钢琴,放偶人玻璃箱,不可思议。”

我无异议。他不再搜寻厨房,摇着头打开里面房间门。

“就说上次去的那座公寓吧,配电盘真够可怜的了。你猜到底塞到什么地方去了?就连我都……”

说到这里,来人屏住呼吸:房间一角放着一张特大的床,双胞胎依然在中间空出我的位置从毛巾被并排探出脑袋。电工目瞪口呆,15秒没说出话来。双胞胎也一声不响。只好由我打破沉默。

“喂,这位是电信局的。”

“请关照。”右侧说。

“辛苦了。”左侧说。

“啊——哪里。”电工开口了。

“换配电盘来了。”我说。

“配电盘?”

“什么,那是?”

“就是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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