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王传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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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云秀!……”
随着王之仪那充满忏悔的一声声哭喊,云秀终于悠悠然重返人间。她睁开秀目,发现自己正躺在大床上,她瞧了瞧满屋子的人,眼眶红肿的丈夫……,终于,她记起了刚刚发生的事,头向床内一侧,泪水唰地涌了下来。
从此,王之仪再也不敢对妻子的举止疑神疑鬼了。他恨不能掏出自己的心肝,巴结讨好妻子,让夫妻间的这一道裂缝,弥补于无形。云秀人虽救活了,心却已经死去。因此,这一道裂缝,再也不可能补得天衣无缝。
随着王之仪的丑态大爆光,方玄的声誉再次震动了古老的桃花镇,传遍了四面八方。
这一天,桃花镇的茶馆里,来了一老一少两位外乡茶客。老者鹤发童颜,颔下胡须雪白,长可盈握,穿一套玄色对胸襟衫裤,足登一双软质白麻经蒲鞋,鞋背上,沾满尘土,可见刚刚经过了一阵远途跋涉,却依然精神矍烁,脱俗飘逸。年经人大约近二十岁光景,两眼精光四射,透出聪敏、机警之气;颀长、瘦弱的身子,穿着一领淡灰色长衫,脚下一双布鞋,十足是一位乡间少年读书郎的气慨。一老一少,拣了一个靠里墙角的桌子坐下,与方玄只隔着一张桌子。
茶馆里,虽然有一班固定的老茶客,并且往往占据着固定的座位。然而也不乏来自五湖四海、歇足小憩一阵又匆匆而去的过往行人。所以,对这一老一少,人们并未留意。
少年对老人的态度极为恭顺,俨然是祖孙俩,但并未听见少年喊过一声“公公”。
方玄端坐在测字桌后面,温文尔雅地接待着一个又一个的虔诚信徒。
晌午时分,小翠姑娘引来了一位中年男子。
“玄哥,这是我的舅舅。”
“哎哟,原来是陈大叔,快请坐。”方玄知道,又一桩生意上门来了。
“方少爷怎知我姓陈?”来人诧异道。
“小翠妹子的母亲姓陈,你难道不姓陈?”方玄笑道。自从吃上这碗开口饭,方玄对本镇居民的根底,早已了如指掌。
小翠舅舅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大叔有何见教?”方玄开门见山,不再寒暄。
“我与堂姊为伯父遗产归属引起讼事,特来请方少爷起个大课,看看吉凶如何?”
原来,小翠的舅舅名叫陈文焕。他有个伯父,那伯父只生了一女儿。根据族长要求,早在陈文焕孩提时代,便已写好文书。成了伯父的嗣子。谁知前几年京城里的皇帝被推翻,新思想也逐渐渗入到了乡间,尤其是他那位堂姐正在上海上大学的大儿子,对外祖父辛勤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一大笔财产统统归诸旁人愈来愈不满。一有机会,便向年迈孀居的外祖母和父母灌输新思想,抨击不合理的封建嗣子观念。终于,陈文焕的伯母在临终前,当着诸多族人的面,明确表示将所有的遗产其中包括二千步粮田,由女儿一人继承。于是,老伯母一死,陈文焕便与堂姐开始了激烈的遗产纠纷。陈文焕重金聘请了县城里最负盛名的大律师,提起诉讼;他的堂外甥,则在上海聘请了一位吃过几年洋面包的年轻律师。一方拿出当年的嗣子文书,另一方执定母亲临终遗嘱,双方律师各执一词,几番唇枪舌战,打得难分难解。半年来,陈文焕为打官司已经花掉了一大笔钱,依然相持不下。传闻方玄测字占卜极灵,便从乡下来到镇上姐姐家里,吐露了卜问吉凶的意思。小翠一听,便自告奋勇,拉着舅舅跑来了。
听罢叙述,方玄笑道:“那就起一个大课吧。”
方玄起课,乃是根据古书上所叙述的占筮方法简化而来,因而既没有盛放蓍草的课筒,也无须占筮人的净手、焚香,更不必在神像面前作念念有词的祷告。只见他端起标有八卦图像的小木盒,稍稍摇几下,又放回到桌子上,向陈文焕肃容言道:“大叔,请你先拈一个卦象。”
陈文焕闻言,便伸出一只手,战战兢兢地从盒内摸出一个半竹半骨、与测字块一般无二的方形卦象块。骨质一面,刻有一个他看不懂的卦象,并无任何文字。他恭恭敬敬地将它交给方玄。
“本卦恰是‘讼’,正应了大叔所问之事。”方玄用拇指稍稍一摸,便已知是什么卦象,“请再拈个之卦吧。”
陈文焕又从木盒内摸出一个卦象方块,交与方玄。
“哦,之卦乃是‘涣’”,方玄将两个卦象合在一起,缓缓言道。“筮有定法,本卦一爻发生变化,当按本卦变爻辞占断吉凶。如今讼卦第四爻由阳变阴,遂成之卦‘涣’。根据筮法,当循‘讼’卦第四爻爻辞决断大叔所问之事的吉凶了。不过,据我综观古人筮例,一爻变者,还应旁观本卦的卦体、卦象,方能断得真切。”
“方少爷,这讼卦的第四爻爻辞上怎么说?卦体、卦象又当如何?请告诉我。”陈文焕伸长脖子,两眼直直地盯住方玄那一张嘴,紧张地问道。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正文 第三回 堪慰平生 相业耆旧收佳徒 喜出望外 糊涂后生承秘传话说陈文焕眼睁睁盯着方玄那一张嘴,听他判断讼事的吉凶。
此时,整个茶馆,也渐渐静场。茶客们也竖起了耳朵。其中有一位与陈文焕的堂姐夫恰有沾亲带故,因而更是关注着方玄究竟作何结语。
“讼卦上乾下坎,乾乃刚正之象,然而坎属险陷之象。佛言道,法无定法,非常即法。争讼之事,亦往往千变万化,即便你持之有据,理正辞严,仍难免有脚踏陷阱之危,是故务须时刻保持如履薄冰之态,不可自以为必胜而逞强犯险。”
陈文焕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据卦辞所示,你可遇上一位公正的法官,初判必然对你有利。然而,卦辞又言‘不利涉大川’这场官司恐怕并不就此结束,对方一定不服初断,向上再告,讼案也必上移,于是,双方均长途跋涉打这官司,旷日持久难以终结,最后胜亦是败,败亦是败。”
“方少爷,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呢?”陈文焕也是一个明白人。方玄说至于此,他已明白了这一场官司的利害了。
“据本卦第四爻的爻辞所言,诉讼一时之间实难以了结,倒不如撤诉,改变初衷,平心静气协商解决。这样,既可保持双方的面子,又可避免‘劳民伤财’、胜亦是败的结局,这也是确保吉祥的唯一办法。”
陈文焕听了方玄这一席话,心里豁然开朗。自从诉讼陷于僵局,他便已心生悔意,深责自己轻启争端,还不知结局如何。几次想打退堂鼓,心又不甘。如今听了方玄的分析,深以为然,终于坚定了他的撤诉决心。当下付过课金,告辞而去。但他并未料到,正在茶馆里喝茶的另一个人也将方玄的这一番占断很快告诉了他的堂姐夫妇。双方几经交战,花钱不少,都有厌战之心,如今一经方玄点破,竟如拨云见日一般,撤拆和谈,财产均分,皆大欢喜。
此是后话。且说陈文焕告辞后,只见择隅而坐的一老一少站起身来,向着方玄走去。
“方少爷,打扰了。”老者手捋长须,微笑言道。听得出此人年纪虽大,中气却是十足。
“老先生尊姓大名?有何见教?”方玄靠听语音,便能勾勒出来人的概貌,当下忙忙起身,拱手施礼。
“老夫姓郑,住在金山卫城隍庙,与你今生有缘,特来一聚。”老者压低声音作答。
金山卫城隍庙,姓郑?方玄大吃一惊。
“老先生可就是一氓道长?”他曾听说过,当今金山卫城隍庙主持姓郑名清,雅号一氓,乃是相业界德高望重的耆旧。
“正是老朽。”
“老先生,快请至寒舍一叙。”方玄当即收起测字摊,向茶馆老板言道,“吴老伯,我收摊了。倘若有人测字占卜,请告诉他们改日再来。”
方玄将一老一少引入书房。一杯龙井,两碟炒货。
“方少爷,这位是老夫刚收不久的徒弟,姓袁名珊,字子虚。”老人将那位青年介绍给方玄。
“原来是袁兄,幸会,幸会。”方玄闻言,拱手致礼。
“方兄不必客气。”袁珊亦拱手还礼。
“老先生此来,不知有何赐教?”方玄知道,一氓道长此番前来桃花镇,必有所为。
“老夫来此桃花镇,意欲了却一桩心愿。”
“是何心愿,老先生可肯见告?”
“寻觅一个能承我衣钵的徒儿。”
“他不是已收袁珊为徒了么?”方玄暗忖道,“因何又有寻觅衣钵传人之谈?”
老人见方玄默然无语,已知其意,当即解释道,“方少爷有所不知,老夫的衣钵传人,必须两位,是故日前收袁珊为徒,只了却老夫一半心愿。”
方玄闻言,莫名其妙。
原来,老人郑清,四川人氏,清咸丰九年中举。只因一场官司,打得家破人亡,一跺脚,上了青城山道观,拜太虚道长为师,取号一氓。太虚年轻时曾得异人传授命相、占卜秘术,闯荡江湖二十载,因而对于外五行、内五行的道术的掌握,进入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见郑清根基甚厚,悟性又高,便将平生所学,倾囊传授。临末,他又再传一门与命相、占卜有异曲同功之妙的特异内功。在替人算命、占卜时,同时发放外气,追踪问事者的有关信息,然后再将返归的信息,与根据一定的演算规则得出的结论互相验证,作出判断。
在青城山道观中,郑清潜心苦学苦练,数年之后,不仅对命相、占卜的种种演算原理能够融会贯通,而且内功也练到了收发自如、得心应手的地步。不久,太虚道长仙逝,绝技在身的郑清便跃跃欲试,终于在三十六岁那一年,下山飘游四海,最后在春申江畔落了脚,以师傅的名字命名,开了一“太虚命相馆”。
当时的上海滩,已是十里洋场。租界之内,洋气熏天;租界之外,则依然充满着封建末落时的陈腐气息。从事命相占卜的明眼人和盲人,谋生十分不易。他们的生存,受到了来自社会各个方面的威胁,其中尤以地方帮会黑势力的敲榨勒索为最。就在郑清上青城山道观的那一年,上海以教书匠出身的星相学家潘子良为首的一批“相士”,在南市集资筹建了我国命相行业的第一个组织——星相公所。郑清下山辗转来到沪上之际,这个建立有十几年时间的星相公所已经颇具规模了。
潘子良是一位颇为厚道的公所主持人,他并没有因为郑清是外籍人而加以歧视。相反,几次交谈后,他对郑清的学问极是钦佩,尤其对于郑清竟然通晓明、盲两种命相理论和惊讶不已。因为在相业界,明、盲两种命相理论和各自特有的技巧是互不公开的。一个人兼备这两中命理和技巧,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这位得自异人真传的郑清,竟然将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郑先生,您无论如何不可再将兼通明、盲两技的事情告诉第二人了,否则,您将遭到不测之祸。”比他年长十余年,并且深知上海滩上风险的潘子良诚挚地告诫道。
郑清亦曾听过师父的这一告诫,当时他并不以为然,这次下山,他是抱定了冲破这一门户之见的决心的。听潘子良说得这么严重,也不自觉地有些心惊起来:“潘先生,有这么严重么?”
“你初来乍到,还不知上海滩上的情况。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大多与社会黑势力尤其青帮、洪帮之间保持着联系,不少人还直接拜师于那些帮会的头面人物,作为开业的庇护神。你兼通盲人命理技术,犯了本业大忌,倘若引起盲人同仁的愤慨,不惟难以开业,恐怕还有性命之虞。”潘子良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以先生的本领,明眼人的那一套命理技术已足够使用,盲人命理技术,务必不要露相。”
郑清深谢潘子良的一番好意,从此以后,两人成为莫逆之交,经常聚在一起切磋命相理论。
潘子良并没有料到,郑清除此之外还精于追踪旁人信息的特异内功法。
春去春回,郑清不知不觉之间驻足上海滩已经十余个年头了,两鬓开始露白,囊中亦早已丰满。这些年中,好友潘子良出于慈善,义务向一些盲童学生教授“星卜术”作为他们藉以糊口的工具。最早的几批学生中,已有几个在城隍庙一带的弄堂里摆起了摊头,有的甚至与人搭档点起了“大蓬”。郑清这些年中却没有收过一个徒弟。有几个在上海滩上已经小有名声的年轻相士,走潘子良的门路,冀图借助这位星相公所创始人的面子,说动郑清收徒之心。结果也一一碰壁。
“一氓老弟,你为何始终不肯收徒?”潘子良惊讶问道。潘兄实不相瞒,我年不过半百,自感来日方长,因而收徒一事,还不忙考虑。”郑清答道,“何况,收徒犹如生子,全靠缘份。当年太虚道长亦曾再三嘱我,倘若传非其人,宁可断后。”
“既然如此,人各有志,我也不劝你了。”潘子良知难而退。
然而,同行中有人遇到难解的问题前来向他请教,却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