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王传奇-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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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笑得到信息,自是高兴,想不到这么快便又有一笔大生意要来了。
再说丁氏夫妇乃是一对刁钻成性的白相人,对于被人奉若神明的“小天师”张天笑,自是不会尽信。因而上得楼为,“笑面虎”隐在一旁,一声不吭,竟欲先轧轧张瞎子的苗头再说。
胡文绣是个有名的“辣子”,自然也不会轻易便将底牌亮给张天笑听再由他顺梯上天一味胡谄。
“笑面虎”的沉默,张天笑居然错认为定是佣人无疑;“辣子文绣”的少言寡语,他又错认为是心有伤感。于是,依据被故意弄错的信号演绎开来,这位上海滩上享有盛誉的“小天师”,作出了错误的结论。
“太太,我是一贯直谈命理的,请你不要见怪。”他一循常规,先给对方打了一针预防药。
“不妨,张先生请讲。”辣子文绣不动声色。
“太太这个八字,与我日前替一位老太太算的八字十分相像。”
“哦!”
“太太的八字非常硬,伤官数重,有伤夫克子之象。”张天笑见对方沉默无语,以为已被说中,精神愈发抖擞,一如既往,信口侃道,“女命伤官月中求,丈夫离别到登州,若要夫妻来相会,除非梦中来碰头……”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冷笑。辣子文绣忍无可忍,站起身来,走近张天笑,扬起了那一只平时打惯女佣的巴掌,向着对方的脸上扇去,咬牙切齿地骂道:“瞎脱侬的狗眼!侬睁开眼睛看看,阿拉丈夫正好端端地坐在这屋里呢!”
“笑面虎”被张天笑骤然触了一顿霉头,气得脸色发青,揎拳捋袖,上前揪住张天笑的衣襟,一阵痛打。
“救命呀,救命……”张天笑平生第一次发出了呼喊救命的声音。
正在亭子间里替人算命的沙不器,闻声赶来,眼见张瞎子正遭惨打,便拼命挡在他的前头,连连打拱人揖,笑脸相陪。
“先生,太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说话之间,也难免承受了丁氏夫妇的几下老拳。
临走,笑面虎丢下一句话:“张瞎子,老子饶不了你,这破馆嘛,也该寿终正寝了!”
张天笑心知今天上了号房小宁波的当。小宁波不但不否认,还反问他:“张先生,你知道我今天为啥这样做吗?”
“你这个脑后生反骨的东西,给我滚!”张天笑手摸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气不打一处来。
“滚?没那么容易!”小宁波有恃无恐,“你不怕我将你的老底定宣出去?”
“你……”张天笑一下子闷住了。是呵,小宁波若将他一贯依赖号房的电铃暗通信息故示神秘的底牌亮在世人面前,他这“时雨”课命馆不就完了?
“张先生,你难道也不想知道刚才那一位先生、太太是谁么?”小宁波继续威胁道。
“是谁?快说!”张天笑如梦方醒。
“你还赶我走么?”
天笑默然,即使小宁波不说出是谁,他也不敢赶他走呀。这不是明着欺主吗?
“小宁波,刚才那一对夫妇是谁?”沙不器好奇地问道。他虽然下时对张天笑的剥削也深为不满,但在表面上却比小宁波做得光漂一些。
“他们就是黄金荣的大弟子、号称‘笑面虎’的丁氏夫妇。”小宁波见沙不器发问,这才见势落篷,如实相告。
语惊四座。
“小宁波,你今天害惨我啦……”张天笑腿肚子一软,瘫倒在地板上,泪水挂满两腮。他知道,这地黑社会势力中人,你不去得罪他,平时还要不时孝敬他们“月规钱”什么的,被他们敲几下竹杠;如今得罪了他们,得罪的又非等闲之辈。这个祸,实在太大了,着实令人骇怕。
张天笑毕竟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他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江湖朋友,向丁氏夫妇讨饶。几天后,他以近千元的代价,总算平息了这一场风波。
痛定思痛,他想起了不久前方玄关于近期内有破财之灾的预言。“唉,果然应了他的话!”
从此,他对那位不起眼的号房小宁波,也另眼相看,不敢薄待了。
“蜡烛不点不亮!”小宁波却在暗暗发笑。
讵料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自从挨了丁氏夫妇一顿毒打之后,张天笑为了尽快平息这场随时可能掀起灭顶之灾的风浪,各方求援,整天忙于疏通关系,便把一个本来形影不离的三姨太冷置一旁。三姨太得此机会,真是如释重负,一个人车来车去,整天兜风、逛街,来去如风,自比手中挽着一个睁眼瞎子爽快得多。
平息丁氏夫妇的怒气之后不久的一天,时已深夜,尚未见独来独往的三姨太归府,张天笑坐天客厅里,不免心焦。
然而一直等到雄鸡报晓,尚不见三姨太的影子。刚刚从热被窝里钻将出来的大老婆、二老婆,睡眼惺松,嘴里咭咭哝哝,乘机发泄对三姨太的愤懑之气。此时此境,张天笑唯有苦笑。
一连几天,不见三姨太的人影。偌大一个上海滩,人海茫茫,何处去找?登广告,又怕世人耻笑。只得应了时人一句话:“拍脱门牙往肚里咽。”
遗憾的是,事情的发展,并未到此为止。
这一天上午,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汉子,手挟皮包,大踏步跨进了“时雨”课命馆的客厅。
看样子,便知不是问卜算命的顾客。
“号房,张先生在吗?”来人问。
“在楼上,先生有何事?”小宁波瞥了一眼来人,见他胸前挂着一块店徽。原来是一家绸布大商号的职员。
“收钱。”绸布店职员拍拍腋下的皮包。
张天知闻言,莫名其妙。“先生,你要收什么钱?”
“前几天你的太太去我们店里剪了一批呢绒衣料,这是太太签过字的货单,总计五百二十元……”张天笑的脑子,顿时“嗡”地一声混乱起来。混乱之中,他隐隐地意识到,一场更大的灾难,已经降临到他的头上。
果然,当天下午,又一家在上海滩上牌子扎硬的绸布店,派员前来讨帐,数目更在前一家之上。
第二天,一家银楼的职员,也挟着货单前来讨帐了。
第三天,一家珠宝店的职员,坐着轿车前来结帐。
数目一个比一个大。
张天笑的“日进斗金”一说,大半是他自己平时爱虚荣,摆阔气,恣肆挥霍所致,与那些银行阔老,赌台老板“日进斗金”,自是不能同日而语。时雨馆进项虽多,每月也只在千儿八百元左右,最好时的光景,也不过一千二三百元。倘若平时省吃俭用,悠着点儿花钱,这么些年积攒下来二三万元的内囊也许不成问题。然而他既是一位赚钱能手也是一位花钱如流水的主儿,平日间仗着赚钱容易,有钱便花,虽是瞎子,吃喝玩乐方面的享受欲望,甚于明眼人。自从娶了这位第三房姨太太,一个任着性儿使,一个尽着劲儿花,时常入不敷出,只好翻动数量有限的内囊。前几天因为小宁波的捣乱,被丁氏夫妇敲掉近千元竹杠,如今三姨太掮着张天笑的名号,在各大商店欠下的一笔又一笔债,开始一两天还能尽力掏摸得出,到得后来,唯有典当大二老婆的首饰。然而这些年他也并没有在这两个“俗物”身上多花功夫,所当之物价值有限,而替三姨太所购的首饰珍品,自然早已人走楼空,席卷而去了。
顿足长叹之余,张天笑别无他法,唯有老着脸皮,去向各亲友挪拿。不消数日,已经还债五六千元之数。顿时之间,家庭生活陷入困境。两个老婆,整天哭哭啼啼,骂骂咧咧。
“这个小婊子,害得我好苦!”事至今日,张天笑才恍然大悟方玄所指破财之灾,实非指丁氏夫妇的敲榨,而是小老婆的作崇。怪不得那天听了方玄的破财预言,这个小婊子一把拉着他便走。
“唉,真是当局者迷呀!”张天笑懊恼万分。
就在接连破财之后不几天,沙不器也告辞而去。
于是,流言四起。有人说,风流倜傥的沙不器早就与玉树临风的三姨太媚眼来往,勾搭上了。中间只欺着一个瞎子,朦然不觉。这次三姨太拆白而去,便是与沙不器暗定计划。现在沙不器的辞走,是与三姨太“会师”去了。五六千元的现货,加上这些年来陆续购置的全部道饰等物,价值近万,足够他俩享乐一阵子了。
是呵,早不走,晚不走,沙不器在三姨太失踪后不久告辞而去,确实令人生疑。
也有人说,三姨太乃是青帮女流氓放出来的一只“白鸽”,如今“时雨”馆主的内囊既被刮尽,老板自然要收回这只“白鸽”了。可怜张瞎子虽无渔色之能,徒担好色之名,落得个倾家荡产,充当“瘟生”的悲剧。
不管如何,张天笑这些年来尽思竭力、好不容易骗到手里的作孽钱,被势盛的恶棍,更高明的骗子敲诈净尽了。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正文 第八回媚态万状 袁珊胡吹麻子相 人情一纸 天然色迷弄墨人话说方玄听罢了张天笑的破财经过,点头笑道:“祸兮,福之所倚,张先生吃了这场大亏,从此痛改前非,未始不是好事。朱先生,你说是么?”
朱明生也笑道:“方先生所言极是。”
“玉玲,拿二十块洋钿,让小发送去,聊尽同行之谊吧。”方玄向妻子言道。
落难中的张天笑,手捧着这“雪中送炭”的二十元银洋,干瘪的眼窝里,淌出了热泪。自此,他改变了一个观念,上海滩上算命瞎子中屈指数第一的不是张天笑,而是年轻后生方玄。
不仅算命理论,还有为人处世,他都自愧不如。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方玄已是年逾而立、拥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父亲。太清课命馆日渐兴旺,名满申城。原来,愈是乱世,人们愈是对前途关切;灾难愈多,人们愈是祈求摆脱厄运。尤其是那些走马灯似的官场混混儿,更寄希望于那些命相大师,企图抓住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往上窜,在世界上最为肮脏的政治争斗中稳操胜券。
当年青城山上郑清老人借厨师譬喻的命相技巧,方玄在这些年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对于那些老实至诚的顾客,他一如当年桃花镇上摆摊时的态度,也至诚相待,凭着自己愈练愈精的特异功能所递供的直觉信息,以及自己对事物发展规律的把握能力,认真指点;对于那些图谋不轨的市井歹徒,他便借着命理略示警诫;而对于那些巧取豪夺的大腹商贾,尔虞我诈的无耻政客,他便投其所好,胡编假话。于是,人人都慕名而来,满意而去,大把小把的钱,心甘情愿地往他的腰包里塞。
朱玉玲持家有方,十分珍惜丈夫挣来的每一块钱。几年来,她将积赞下来的钱,在自己伯父经营的五金行和佘秀珍父亲所开的茶叶店里入股。于是,不仅每月有积余,而且每年有盈利,生活日益丰裕,家产逐年厚实,成为命相业界屈指可数的殷实户。玉玲仍将富日子当作紧日子过。她有一个目标,这就是在最近几年里,购买一辆轿车,作为方玄外出时的代步。而大凡有自备汽车的人家,又必与花园洋房配套,否则,买来汽车,也没有地方停。按目前的实力,买一辆汽车自不成问题,然而购买一幢洋房,尚非能力所及。
方玄的师兄袁珊,这些年更是得意非凡。娇小的妻子替他生养了二儿一女,个个聪明伶俐,如同小天使。事业上,生意兴隆,声誉日盛一日,在相业界中一言九鼎。社会人际关系方面,三教九流,交了不少朋友。因为郑清老人的关系,还与青、洪帮中的一些头面人物称兄道弟,频有往来。前不久,花了一万多元,在巨籁达路西部买了一幢花园小洋房,还转买了一部半新不旧的自备汽车。
这一天,是袁珊的妻子吴小倩三十岁生日。按小倩的意思,刚刚购置洋房、汽车,内囊如洗,让其悄然过去算了。袁珊却不依。这几年妻子养儿育女,克勤克俭持家用功,三十岁的生日,是无论如何要像个样子地庆贺一下子的。于是,向师弟处挪借了一千元,邀来亲朋好友,热闹起来。
相士的朋友,自是不乏同行,但也不少是官场报界名士,以及青帮中的人物。
方玄夫妇相携穿过花木扶疏的小花园,踏上一尘不染的洋楼石阶,跨进红毡铺的客厅;袁珊夫妇迎了上来。
“玉玲,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呀?”吴小倩满面红光,溢着笑意,一把拉住了朱玉玲的手,亲切如同姐妹。
“师弟,我替你介绍几位朋友。”袁珊也从朱玉玲的臂弯里夺下了方玄,扶着他向已经从沙发中站起的几位客人走去。
“诸位先生,他就是我的师弟方玄。”
“方先生,久仰,久仰。”几个客人同时招呼道。
“师弟,这位是万家春命相馆馆主吴道光先生。”袁珊将年纪最长的那一位同行朋友介绍给方玄。
此人年届五旬,鬓发斑白,眼梢布满鱼尾纹,显示着经历的艰辛。
方玄一闻其名,连忙伸出双手,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