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6-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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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男爵,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女男爵冯·聪佩说道:“可是过去好多年啦。我也变了。”
阿琴波尔迪走在她身后,说道:“女男爵,你模样没变。”
女男爵说:“可是,你的名字我给忘了。你是我家女用人的孩子。这我记得。你母亲在林中木屋里干活。可是你名字我不记得了。”
女男爵说那栋祖上老宅子是“林中木屋”,这让他感到有趣。“林中木屋”让人想起一间玩具房、一处茅屋、一个避难所,以及一个不管时间流逝印刻在虚拟、主观的童年时代上的东西,但是肯定可爱而未受损伤。
阿琴波尔迪说:“女男爵,现在我叫本诺·冯·阿琴波尔迪。”
女男爵说:“好啊。你选了一个非常文雅的名字。听起来有点不悦耳。但是文雅,这是肯定的。”
二人在大街上散步,正如阿琴波尔迪所能看到的那样,汉堡的街道比科隆受到破坏的某些道路还要糟糕,尽管汉堡给人的印象是在重建的工作中更加努力。女男爵走路轻飘飘的样子像个旷课的女学生。阿琴波尔迪肩上挎着旅行袋,脚步沉重。二人互相讲述着在城堡分手后,各自发生的事情。阿琴波尔迪说到了战事,没讲细节,说到了克里米亚半岛、库班、苏联的几条大河、冬季、不能说话的月份;还间接地回忆起鲍里斯·安斯基,但没有提及他的名字。
女男爵则似乎为了平衡阿琴波尔迪的苦难历程,说起了自己的旅行生活,全部是心甘情愿的、刻意追求的,因此也是快乐的;说起了那些异国风情之旅,¨wén rén shū wū¨去保加利亚、土耳其和黑山;说起了德国驻意大利、葡萄牙和西班牙大使馆的招待会;她坦白,有时候她想为自己在那些年里花天酒地的生活而后悔,但是无论从理性上还是从道德上怎样否定这样的享乐主义态度,实际上,一回想起那些往事,她就快乐得浑身发抖。
“你明白吗?能理解我的意思吗?”她问。二人这时已经坐在一家像是神话故事中的咖啡馆里喝着牛奶咖啡,吃着点心了;他和她的旁边是一扇大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河和绿色的丘陵植被。
阿琴波尔迪没有说理解不理解,而是问她是否知道那位罗马尼亚将军恩特赖斯库发生的事情。女男爵说:一点也不清楚。
阿琴波尔迪说:“我可清楚。您要是乐意听的话,我可以告诉您。”
女男爵说:“我猜你要说的没好事。对不对?”
阿琴波尔迪承认:“不知道。这要看怎么才算很坏和不太坏了。”
“你见到他了?亲眼看见的?”女男爵轻声问他,一面望着河上穿梭而过的船只——有的驶向大海,有的驶向内地。
阿琴波尔迪说:“对,我亲眼所见。”
女男爵说:“暂时别说。以后有时间讲这个。”
服务员为二人叫来一辆出租车。女男爵说了旅馆的名字。服务台那里已经预定好了本诺·冯·阿琴波尔迪名下的房间。二人跟着门童进了一间单间房。阿琴波尔迪吃惊地发现有件家具上摆放着一台收音机。
女男爵说:“放下旅行袋。收拾收拾吧!我和我丈夫请你共进晚餐。”
阿琴波尔迪把袜子、衬衫和短裤放进衣柜的同时,女男爵在寻找播送爵士乐的波段。阿琴波尔迪走进卫生间,刮脸,洗头,梳头。出来的时候,房间里除去床头桌的小灯亮着,其余的都熄灭了。女男爵命令他脱光衣服,上床!他在床上,把毯子一直盖到颈部,有点疲倦,但惬意地望着站在地上的女男爵,只穿了一条黑色三角裤,在调整波段,最后终于找到了古典音乐。
阿琴波尔迪在汉堡一共待了三天。两次与布比斯先生共进晚餐。一次谈到了自己,另外一次结识了这位著名出版家的几位朋友。第二次,他几乎没开口,因为担心出言不慎。在布比斯先生的小圈子里,至少在汉堡,没有作家。几位朋友是,一位银行家、一位破产贵族、一位只写关于17世纪画家专题文章的画家和一位法文翻译家;他们都关心文化,都很聪明,但没有一个是作家。
即使如此,他也没开口。
布比斯先生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观。阿琴波尔迪认为这是女男爵发挥了良好作用。他最后还是把真实姓名说给她听了。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床上做爱呢,女男爵用不着问第二遍。另外,她要求他说出恩特赖斯库将军发生的事情时,态度很奇怪,在某种程度上,是启发式的。他说完将军是死于自己的败兵之手,被乱棒打死并且钉上了十字架之后,女男爵惟一想问的却是:将军在十字架上是裸体,还是身穿军服?好像“二战”中死在十字架上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阿琴波尔迪的回答是:按具体效果看,将军是裸体的;但实际上,留下了一些碎布片,足以让接踵而至的俄国人发现罗马尼亚士兵给他们留下了一位将军。但是,暴露的部分足以让俄国人亲眼看明白罗马尼亚人的生殖器是多么不同寻常;具体到这个问题,阿琴波尔迪说,这个例子是骗人的,因为他见过几个裸体的罗马尼亚人,他们的生殖器与德国人的平均长度并无区别,而恩特赖斯库将军的鸡巴虽然由于被钉在十字架上萎缩和青紫,仍然比一般的阴茎长两三倍,无论什么罗马尼亚、德国或者法国男人都难以望其项背。
说到此处,阿琴波尔迪就沉默了。女男爵说,这种死法肯定让勇敢的将军感到不快。又说,虽然说将军在战场上有功劳,但无论战术还是战略,他都是惨败者。但是,作为情人,将军则是最棒的。
女男爵为了消除床上阿琴波尔迪可能产生的误会,说道:“不仅是因为他阴茎长,而且因为他有一种动物的外在美:说起话来比乌鸦还让人开心,在床上,他就是一条大鳐鱼。”
对此,阿琴波尔迪的看法是,根据恩特赖斯库将军及随从对乡村城堡短暂访问时他的观察,他认为那只乌鸦恰恰是将军的秘书,那个什么包贝斯库。女男爵立刻拒绝接受这个看法,在她眼里,包贝斯库只是个白鹦鹉,跟在狮子身后低飞的白鹦鹉。只不过那头狮子没爪子,或者就算有,也不打算使用,也没有尖牙准备撕碎谁;他只有一点对自己命运可笑的感觉、一种在某种程度上是拜伦命运观的回音。阿琴波尔迪偶然在公共图书馆读过拜伦的作品,他觉得无论如何不能把拜伦与该死的恩特赖斯库将军相提并论,他顺便补充说,命运观不能与个人(可怜的个人)命运分开讨论,二者是一回事:命运——这个抓不住甚至会变得无法补救的东西——就是每人对自己命运的看法。
对此,女男爵笑着回答说,怎么能知道阿琴波尔迪不曾与恩特赖斯库将军有过性交行为呢?这话为阿琴波尔迪提供了坦白的机会,他的确从来没跟恩特赖斯库上过床,但是,亲眼目击了将军在床上闻名遐迩的功夫。
女男爵说:“一定是跟我啦!”
阿琴波尔迪说:“你猜得对。”第一次对女男爵使用了“你”的称谓。
女男爵问:“当时,你在哪儿啊?”
阿琴波尔迪答:“在一间密室里。”
这时,女男爵笑得喘不过气来了,说道:用本诺·冯·阿琴波尔迪当假名就不奇怪了。阿琴波尔迪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愉快地接受了,最后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这样一来,三天后,阿琴波尔迪感觉受益匪浅,乘坐夜班车(连通道上都睡满了人)回到了科隆。再次回到阁楼,马上告诉英格博格他带回来的大好消息。二人开心地分享这些消息,竟然高兴得又唱又跳,不怕地板塌陷。接着,二人做爱,阿琴波尔迪给她讲述出版社什么样子,讲述布比斯先生,太太,一个名叫乌塔的女校对员(能纠正莱辛的语法错误、以汉萨同盟的热情蔑视莱辛,但是她热爱利希滕贝格),一位名叫阿妮塔的女管理员,还负责对外宣传(实际上认识德国所有的作家,但她只喜欢法国文学),一位名叫玛尔塔的女秘书(文献学家,送给他一些感兴趣的出版社的图书),一位名叫莱纳·马里亚的仓库管理员(虽然年轻却已经是表现主义、象征主义和颓废派诗人了)。
他还说到了布比斯先生的朋友们以及布比斯先生的作家和作品目录。阿琴波尔迪每说完一句话,英格博格和他就大笑一通,好像在讲笑话。这以后,阿琴波尔迪认认真真地开始创作第二部作品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就完成了。
布比斯先生收到阿琴波尔迪的《无尽的玫瑰》时,《鲁迪斯科》还没有离开印刷厂。布比斯用了两个晚上看完了《无尽的玫瑰》;随后,激动万分,叫醒了妻子,告诉她,必须出版那个阿琴波尔迪的新作。
“写得好吗?”女男爵问道。她半睡半醒,没有动弹。
“不是一般的好啊。”布比斯边说边在卧室转悠。
接着,他一面走动一面说起欧洲、希腊神话、某件像是刑侦的事情。可是,女男爵又入睡了,没有听见。
这一宿的剩下时间,布比斯(经常失眠,善于最大限度的利用失眠提供的时间)打算看几部稿件,查查会计报来的账目,打算给发行网点写信,但是一件也没办成。天刚亮,他又叫醒了妻子,要求妻子将来在他不能领导出版社的时候(对自己去世的委婉说法),她可别放弃那个阿琴波尔迪。
“放弃?什么意思?”女男爵半睡半醒地问他。
布比斯稍稍想了一下。
他说:“你要保护他!”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作为出版人的角度,保护他!”
最后这句话,冯·聪佩女男爵没有听见,因为她又睡着了。布比斯欣赏了一下妻子的美貌,很像前拉斐尔艺术流派的画作。随后,离开床边,穿着睡衣就去了厨房。他做了一个奶酪,腌菜三明治,这还是一个奥地利流亡作家在英国传授给他的配方呢。
那位奥地利人是这样说的:“瞧,做这么一个吃的多简单啊!营养可丰富呢!”
毫无疑问,是很简单。味道怪怪的,但是很开胃。布比斯先生想,至于营养丰富嘛,在一定程度上为了忍受这种饮食,必须有个钢铁般的胃口。过了一会儿,他去了客厅,拉开窗帘,让灰蒙蒙的晨光照射进来。布比斯先生想,营养丰富,营养丰富,营养丰富,一面心不在焉地咀嚼着三明治。我们需要比奶酪、腌菜三明治更有营养的东西。但是,去哪里找呢?什么地方能找到啊?一旦找到了又怎么办呢?这时,他听见后门开了,闭着眼睛倾听每天早晨女用人进来的轻轻脚步声。如果有可能,真想这样待上几个小时啊。像座雕像。当不成雕像了,他把三明治放在桌子上,去卧室穿衣服,准备开始又一天的工作。
对《鲁迪斯科》的书评,有两篇文章说“好”,一篇说“不好”。第一版一共销售了三百五十册。五个月后,《无尽的玫瑰》问世,有一篇新书评论说“好”,有三篇说“不好”,卖掉了两百零五册。换了别的出版商,绝对不敢给阿琴波尔迪出版第三本书。但是,布比斯不仅准备出版第三本,而且要出版第四、第五、一切他阿琴波尔迪需要出版的作品,只要他委托他出版就行。
那段时间,经济问题方面,阿琴波尔迪的收入稍稍大于支出。科隆文化之家为他在市内两家书店举办的两次读书会支付酬金。这两家书店的老板无需多说,跟布比斯先生是熟人,再说这样的读书会也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兴趣。第一次,阿琴波尔迪选择了《鲁迪斯科》的片段朗读;出席读书会的一共十五人,其中包括英格博格;会后,有三人敢买这部作品。第二次,他选的是《无尽的玫瑰》的片段,参加的有九人,也包括英格博格;会议结束时,客厅(空间小,减少了对作者自尊心的伤害)里只剩下了三人,其中当然有英格博格;几小时后,她对阿琴波尔迪坦白地说,有一阵子,她也想离开那客厅。
科隆文化之家还与下萨克森地区刚刚成立、工作没有头绪的文化局合作组织了一系列阿琴波尔迪读书会和报告会,首先从奥尔登堡大张旗鼓地开头,随后在一连串村镇里继续下去,后面的村子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离上帝的恩惠,此前,从来没有作家去过。阿琴波尔迪的出游到弗里西亚的一些小村子为止,他看到听众挤得密不透风,很少有人提前退场。
阿琴波尔迪的写作、创作生活或曰日常化,在平静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得以巩固,可以说有了信心。当然了,信心并不意味着消除了疑问,更不意味着他以为自己的作品有了什么价值,因为阿琴波尔迪有了自己的文学观点(这话也许说的太浮夸),它分成三块(只有用非常巧妙的方式才相连):第一块在他阅读和反复阅读并且认为可以拍案叫绝、有时甚至是怪异的书籍里,比如,德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