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6-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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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想呢?起初,乐队指挥没有完全明白他的问题,虽然汉斯的德语自从参加筑路队以后,尤其是居住在柏林后大有进步。后来,指挥懂了他的意思,不再看胡戈和小丹,而是集中雄鹰或者兀鹫般的目光在这个普鲁士青年灰色的眼睛上。这时,汉斯已经提出了新问题:那些可以自由出入六维空间的人们如何看待定居在四维或者五维的人呢?再比如,那些生活在十维空间的人们,就是说可以感觉到十维空间的人们,怎么看待音乐呢?贝多芬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莫扎特又意味着什么呢?巴赫又意味着什么呢?可能汉斯·赖特尔自己回答了问题,音乐发出的只有“刷刷”声,好像是弄皱书页的声音,好像是烧书的声音。
这时,乐队指挥举起一只手来,更像是窃窃私语一样地说道:
“亲爱的年轻人,别说什么烧书的事啦!”
对此,汉斯回答道:“亲爱的指挥,一切就是一本烧毁的书啊。什么音乐、十维、四维、摇篮、生产枪支弹药、西部小说:统统是烧毁的书啊。”
指挥问:“你说什么呢?”
汉斯说:“一点意见罢了。”
胡戈打算画上一个幽默的句号,不让汉斯跟指挥结怨,也不让指挥跟汉斯记仇,忙说:“随便一个看法罢了。典型的年轻人意见。”
指挥说:“不、不、不。你说西部小说是指什么?”
汉斯回答道:“是指牛仔小说。”
这个回答似乎让指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接着,他跟三人友好地交谈了一番,就让三人走了。后来,乐队指挥对女东道主说:胡戈和那日本人像是好人;可是,胡戈那个青年朋友,毫无疑问,像颗定时炸弹:是个粗鲁、有能力、不讲理性、不讲逻辑的家伙,会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爆炸。此言差矣。
此外,在格蕾特的单元房里,等音乐家走了以后,晚会常常这样结束:格蕾特躺在床上或者大浴缸里——这样的大浴缸柏林不多,两米半长、一米半宽,黑色搪瓷制成,有狮子脚柱,先是胡戈,后是小丹没完没了地给她按摩,从太阳穴到十个脚趾头;两位男士衣着整齐,有时遵照格蕾特的特别愿望,他俩还穿上大衣;与此同时,格蕾特摆出美人鱼的动作,时而脸朝上,时而脸朝下,有时甚至潜水!只有泡沫盖在她的裸体上。
在这如此充满爱意的聚会上,汉斯常常在厨房里等着吃点心,喝啤酒;他从厨房里出来,一手端着一杯啤酒,一手拿着点心,走在宽敞的过道上,或者站在客厅的大窗户前面,欣赏着黎明的曙光像巨浪一样席卷全城,淹没一切。
有时,汉斯觉得发烧,以为这是性欲造成皮肤发热,但他错了。有时,汉斯打开窗户,让外面的空气驱散客厅里的臭烟;他关闭电灯,裹着大衣坐在扶手椅上。这时,他感觉冷了,困了,闭上了眼睛。一小时后,天已经大亮,感觉胡戈和小丹在摇晃他肩膀,二人对他说该走啦。
到了这个钟点,格蕾特夫人是从来不露面的。出来的只有胡戈和小丹。胡戈总是带着一个包袱,但极力藏在大衣里面。三人已经来到大街上,汉斯尽管睡意朦胧,却看到两位朋友的裤腿是湿漉漉的,衣袖也如是;还看到他们的裤腿和衣袖一经街上的寒气接触就冒出来蒸汽,但是没有小丹和胡戈嘴里的哈气浓烈。这个钟点,他们不乘出租车,而是前往距离最近的咖啡馆好好吃顿早饭,因为钟点到了。
1939年,汉斯·赖特尔应征入伍。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后,他被派往马拉步兵310团,团部位于距波兰边境三十公里的地方。310团、311团和312团属于马拉步兵79师,那时由克鲁格将军指挥;该师则属于步兵第10集团军,由冯·博勒将军统帅,此人是帝国主要的集邮家之一。310团由冯·贝伦贝格上校指挥,由三个营组成。新兵汉斯·赖特尔被编入第三营,开头当机枪助手,后来成为冲锋连士兵。
冲锋连连长是个美学家,名叫保罗·格尔克。他认为汉斯·赖特尔的身高,在冲锋时,可以令敌人丧胆;军事检阅时,会令人尊敬,但是,连长知道实战中会让高个子丧命,因为实践证明,冲锋时最好的士兵是又矮又瘦、跑动速度像松鼠的人。当然,汉斯在变成79师310团步兵之前,曾经有过选择的机会,希望能派他去潜水艇服役。胡戈支持汉斯这个愿望,活动了(或者是嘴巴活动了)他全部军队和地方官员中的朋友,汉斯估计这些人空想多于行动,结果只是在德国海军招募新兵的主管人员中引起哄堂大笑罢了,尤其是那些了解潜水艇生存条件的人们,他们说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家伙会破坏潜水艇安全,让战友们葬身海底的。
实际上,不管胡戈的斡旋是真是假,反正汉斯是被德国海军给拒之门外了(招兵人员还调侃说最好去当装甲兵吧!)。他不得不服从命运的第一个安排:当马拉步兵。
去军训营前的一周,胡戈和小丹请他吃晚饭,为他饯行。饭后,三人去了妓院。胡戈和小丹要汉斯干脆告别童男身,以答谢三人的友谊。为汉斯找的妓女(胡戈挑选的,可能是胡戈的相好,也可能是胡戈什么生意里失败的合伙人),是巴伐利亚的农妇,非常温柔,不爱说话,但只要一开口(为节约,不经常),就变成了特别讲究实际的女人,包括性交,甚至有吝啬的毛病,这让汉斯深恶痛绝。当然,那天夜里,他没做爱,但对两位朋友说做了。可次日,他又造访了那妓女(名叫阿妮塔)。这一次造访,汉斯失去了童男身。后来,又去了两次。这就足以让阿妮塔吐露她的生活、她的生命哲理了。
到了出发的钟点,他独自走的。他发现很奇怪没人送他上火车。前一天夜里,他就跟阿妮塔告别了。关于胡戈和小丹,自从第一次逛妓院之后,他就没消息了,好像这两位朋友已经约定第二天不为他送行。但这不是真的。汉斯想,一星期前胡戈住在柏林时,好像我早已经出发了。出发那一天,汉斯惟一告别的人就是女房东。她说,为国效力是光荣的。这位当兵的铺盖卷只有几件衣服和那本《欧洲沿海地区的动植物》。
9月,战争开始了。汉斯·赖特尔所在的步兵师向边境开拔。接着,几个装甲师和摩托化步兵师越过边境后,他们的步兵师也跟进了。强行进入波兰领土后,没有战斗,不用特别小心翼翼:三个步兵团几乎同时在一种逛庙会的气氛里挺进,好像目标是神庙,而不是战争,可将来有些人是注定要遇到死神的。
他们穿过了几座村庄,没有烧杀劫掠,一切井井有序,没有任何目空一切的表现,而是冲孩子和姑娘们微笑;他们时不时地与在路上飞驰的摩托兵擦肩而过。摩托兵时而向东给师部送命令,时而向西给参谋部送战报。炮兵落在后面了。有时,一登上某个山包,他们看看东方,估计那是前线,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夏日余晖照耀的沉睡田野。向西方看则相反,可以看见正在奋力赶来的炮团队伍。
汉斯·赖特尔所在步兵团开拔的第三天,队伍走上了一条土路。入夜前,全团到达一条河边。有人说,河对岸有一片松树和白杨树林;树林过去有个村庄,里面有波兰人修筑的工事。德国人扫射,开炮,放照明弹。但是,没人回击。半夜后,两个冲锋连过了河。在树林里,汉斯和战友们听见一只猫头鹰在号叫。走出树林后,他们发现了村庄,它像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屹立在黑暗中。两个连分成若干小组继续前进。距离第一座房屋还有五十米的时候,连长下令冲进去。大家向村子前进。等发现里面没人时,有人还吃了一惊。次日,全团继续向东开进,分三路走,与师主力部队走的大道保持平行。
汉斯·赖特尔所在的营与一支守桥的波兰部队遭遇。德国人要他们投降。波兰人拒绝。双方开火。战斗仅十分钟。战后,汉斯一个战友鼻梁被打断,满脸是血。据这位战友说,他和十几个士兵过桥后,到达一片树林的边缘。就在这个时候,从树上跳下一个波兰人,迎面给了他几拳。汉斯这位战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无论是在最糟还是最好的情况下,就是说极端情况下,他原来设想的都是刀枪袭击(如果不算开火的话),绝对没想到是一顿老拳。挨打的时候,他当然愤怒,但惊讶超过了愤怒,惊讶之余,居然没有还手之力了,或者用步枪还击。他肚子上挨了一拳,脸上挨了一拳;摔倒在地时,他看见那波兰人(是个黑影)没有像个聪明人那样抢他的枪,而是打算跑回树林里去。这时,一个战友开了枪,其他人也开了枪。那波兰人中弹倒地。汉斯和营里士兵过桥时,路旁没有敌人的尸体。营里惟一的伤员也是轻伤。
就是在那些日子里,队伍在阳光照射下行军,或者在初秋(一个难忘的秋天)灰蒙蒙、无尽无休的乌云下前进。汉斯·赖特尔所在的营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他一路想,在德国陆军军服里面,他穿着一件狂人服或者疯子的睡衣裤。
一天下午,汉斯·赖特尔所在的营遇到了一群参谋部的军官。哪个参谋部?他不知道。但是是参谋部的军官。他们营走在公路上的时候,那群军官已经登上一座路旁的山包,望着天空。这时,天空上正有一队飞机向东方飞去,大概是俯冲轰炸机,也许是歼击机。几个军官用手指或者整个手掌指向空中,好像在冲着飞机给出“希特勒万岁!”的致敬,但是,有个军官望天的同时,稍稍离开一些,做沉思状,然后低头看着这时有个勤务兵正在小心翼翼地把饭菜放在一张活动桌上;饭菜是从一个体积很大的黑色盒子里拿出来的,好像一种特制的药品箱——专放危险药品或者未经充分实验药品的箱子,或者更糟,是德国科学家科研中心的箱子,他们戴着手套放置能够毁灭世界,也包括德国的玩意儿。
在勤务兵和望着勤务兵放置饭菜的军官旁边,有另外一个军官,背对着大家,身穿空军制服,他看够了飞机,一手拿着一支长烟卷,一手拿着一本书,这事本来简单,但是这位空军军官却显得相当费力,因为吹打着大家的山风胡乱地翻阅着他手中的书本,不让他看书,这迫使空军军官用拿香烟的手来固定风吹的书页(保持不动),此举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恶化了局势,因为香烟或烟灰免不了要烧书页,或者烟灰要散落到书页上,这很讨厌;于是,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吹掉烟灰,因为他是迎风而立的,一吹烟灰就冒着烟灰落入眼睛里的危险。
在这位空军军官身边的还有两个老兵,但他俩是坐在折叠椅上的。一个像陆军将军,一个穿着像枪骑兵或者轻骑兵。他俩对视一番,哈哈笑起来了,先是将军,后是轻骑兵,一个接一个,好像什么也不明白,或者明白一点山包上参谋部军官不知道的事情。山包下面,停放着三辆汽车。司机们站在车外抽烟。有辆车内,一个穿着华丽的大美人酷似胡戈舅舅男爵的女儿,或许是汉斯感觉如此。
汉斯·赖特尔真正参加的第一次战斗发生在波兰的库特诺。波兰人少,装备差,但绝对没有投降的意思。战斗持续的时间很短;最后,波兰人愿意投降,可问题是不知怎么办才好。汉斯所在的冲锋队向一座庄园和一片森林发起进攻,那里有敌人集中起来的火炮。连长格尔克看见冲锋队出发了,心想汉斯可能会牺牲。连长觉得看见了一排豺狼、野狗的队伍里冒出来一头长颈鹿。汉斯的个子太高了,随便哪个波兰士兵,不管多么笨拙,都会毫不犹豫地选中汉斯当靶子。
进攻庄园后的结果是德军两死、五伤。攻击森林后,德军一死、三伤。汉斯毛发无损。当天夜里,指挥冲锋队的军曹告诉连长:汉斯不但不是靶子,反而吓坏了守军。连长问:他用什么办法吓人?是喊叫?是大骂?是凶狠?还是战斗中变了模样?变成了一个不知恐惧和怜悯为何物的德国武士?也许变成了猎人、一个高级猎手,我们个个心中都有的猎取心,快速、机智的猎取心,只要猎物出现就会出击?
军曹稍稍思索一番后回答说:并非如此。他说:汉斯与众不同,但实际上汉斯还是汉斯,还是大家熟悉的那个人;问题是他进入战斗后好像没参加战斗,好像不在战场上,或者好像身边无战事,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服从命令或调动,当然不是;也不是精神恍惚,有些士兵由于恐惧而变得麻木了,进入一种恍惚状态,军曹不知道汉斯是怎么回事;但汉斯身上的确有某种东西,连敌人都察觉到了,他们冲他连连开枪,一枪未中,这让他们越发紧张起来。
79师继续在库特诺附近作战。但汉斯·赖特尔没再参加任何战斗。9月底,全师转移,这一次是乘坐火车,转向西线,步兵第10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