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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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张友和苦笑道,“只要是把亏空给补上,头发黑白无所谓!”
把一碗白开水喝下去,张友和抓起褡裢王肩上一搭就往外走。
太春从锅台上抓起两个冷焙子,追赶出去。他把焙子塞进张友和肩上的褡裢里说:“路上吃吧!我知道你心急。”
“着什么急……”
黄羊追了出来。
“这儿到归化走近道也一百三十里地呢!”张友和说,“我必须赶在天亮之前赶回万裕长钱庄。”
马蹄声一阵旋风似的去了。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文全葆给张友和规定下的三天期限到期的日子,文全葆早早地来到万裕长总柜,已经候在那里的张友和见到文全葆恭敬地叫了一声:“大掌柜!”
文全葆嘴里哼了一声,在太师椅上坐下,从小伙计手里接过茶杯浅浅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放下。问张友和:“帐簿弄清爽了吗?”
张友和向文全葆呈上钱庄的一摞账本:“请大掌柜过目。”
文全葆并没有接帐簿,他抬起头来,目光在张友和的脸上、身上打量来打量去,最后把目光停在张友和那一头白发上,故作惊讶道:“咦!这是怎么搞的?!友和,几天不见,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张友和手里捧着帐簿,他对文荃葆的话感到莫名其妙,说:“我怎么了?……”
“你的满头黑锭锭的头发怎么都变白了?!”
“是吗?……”张友和吱吱唔唔,“是吗?我的头发变白了吗?”
“哈哈哈!……”文荃葆说,“难道你是吴子胥吗?”
“我不知道……”
张友和的样子很狼狈,文荃葆的话阴阳怪气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不觉脸上的汗就冒出来了。
“你把帐簿放下吧。”
张友和听到大掌柜吩咐,把帐簿轻轻放在茶几上,又叮咛说:“请大掌柜过目吧。”
文全葆这时笑了一下,说:“噢,我想起来了,我是说查验帐簿的。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算了,账本也不看了,友和,你跟我都快十年了,你说我还信不过你吗?”
张友和说:“谢谢大掌柜抬举。”
说话就要过年了,已经听到外面什么地方在零零星星地放炮仗了。
腊月三十下午,万裕长钱庄里,张友和坐在八仙桌旁,桌上的条盘上整齐地放着十几个红包。
封建等伙计们站在下面,望着张友和,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
张友和端起紫砂小茶壶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一年了,大家都挺辛苦,干得不错。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按照惯例,该发红包了。”
大家听说要发红包,显得挺高兴,只有封建却有些不自然。
张友和说:“红包要发,但我有一句话也要说——我们大家都来自天南地北,能聚在一起不容易,平时我对大家如何你们心里应该都清楚,今天拿这红包就该手托良心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落井下石不仁义的地方!”
大家附和着:“张掌柜对我们好,我们心里都明白。谁要有不仁不义一会儿出门摔个跟头碰死!”
张友和笑着制止道:“言重了,言重了,好了,大家过来吧。”
人们来到张友和跟前,张友和给他们分发着红包,大家欢天喜地地走了。是啊,一年了,买年货、买新衣裳,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这时,条盘上只剩下一个红包了。
张友和抬头一看,封建还站在那里发呆呢。
张友和冷笑道:“封建,该你了。”
封建回过神来:“噢……”
张友和话中有话地:“封建,做伙计的就应该走得正行得端,这一年中大家干得好不好,都在我心里装着呢!好了,拿上红包,回去好好过年吧!”
封建拿了红包,头都没有抬,声音怯怯地说了句:“谢谢张掌柜。”
张友和笑道:“谢什么?去吧!”
大年三十傍天黑的时候,夜空中爆竹不断地炸响着,这里、那里升腾起一簇簇的烟花,年的味道是越来越浓了。在三义泰,太春和黄羊高高兴兴地也给伙计们发了红包,能不高兴么,这是他们第一次给伙计们发红包!
太春高兴地督促说:“大家快回家吧,别耽误了吃饺子!”
黄羊也说:“走吧走吧!家里都等着呢!”
伙计们说说笑笑地走了,三义泰一时冷清了下来。
太春望着黄羊:“都走了。”
黄羊应道:“走了。”
太春又说:“就剩咱俩了。”
黄羊道:“就咱俩了。俩人相视,莫名地笑笑。”
太春:“来,黄羊,过年了,咱们给关老爷上炷香!”
黄羊:“好,给关老爷上炷香!”
俩人来到关公塑像前,上了三炷香。
黄羊:“唉,今年是赔塌了……”
太春:“臭嘴!求关老爷保佑三义泰来年生意兴隆吧!”
正这时,张友和推门进来。
太春:“大哥,咋才来?”
张友和:“万裕长有规矩,得等天黑安了神才能离开。”
太春拿出三个红包,对俩人说:“过年了,钱不多咱们也讨个吉利!”
张友和伸手接过来,揣进怀里。
黄羊不满地看张友和一眼。
黄羊对太春说:“二哥,我那份你收着吧,不是还借了人家娜烨五百两银子吗?留着还债吧!”
太春:“指你这点银子能还了债?快收起来!”
张友和始终没说什么话。
太春:“黄羊,快,收拾收拾,咱们也过年!”
黄羊没好气地:“咋过?”
太春:“三个光棍汉还能咋过,喝酒呗!”
外面响起劈里啪啦的爆竹声。
夜空中,不时有一簇美丽的火焰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
俗话说,年好过,日子难过。年,在人们的嬉笑和炮仗的响声中很快就过去了,说话间就到了惊蛰。按照口外的习俗,等过了春分,到清明前后时就该种麦子了。
晚上。黄羊坐在炕上用皮条编马鞭梢子。
太春靠在行李上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无声地笑了。
黄羊问:“二哥,想起啥好事了?”
太春坐起来,正色道:“黄羊,我有个想法——”
黄羊:“二哥,为三义泰你都快魔怔了,一天一个道道!你又想啥呢?”
太春:“我想做‘买树梢’生意!”
黄羊:“买树梢?啥叫买树梢?”
太春:“买树梢也叫买青苗,就是由买卖字号先出资垫钱,把地里的庄稼买下来。”
黄羊不解地:“一样的花钱,那是图啥?”
太春:“不一样。春天买青苗是一个价,到秋后就又是一个价了。你看,从打去年冬天果断地处理了那批假油,咱三义泰讲信誉的好名声算传出去了。这阵子,光胡麻油就订出去五千多斤。我想先把青苗定下,这样就比秋后收胡麻时省不少钱呢。”
黄羊:“哥,这可是冒风险的营生……老天爷的事情谁能吃得准?旱了呢?涝了呢?怕的是大几千两银子扔出去了,最后连个响动都没有,哥,咱三义泰根基浅,吃不住折腾。”
太春:“干啥没风险?有时候喝口水还呛死人呢!怕风险就啥也别做了,躺炕上擎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黄羊:“你看你,我这刚说了两句你就……”
太春:“黄羊,你别在意,我不是冲你,我是心里着急呀……算了,不说了,睡觉!”
夜已经深了。黑着灯,太春和黄羊躺在被窝里,谁都没睡着。
太春:“黄羊,你说咱到底该不该做呢?”
黄羊没有说话。
太春:“我也想过了,风险是有点,可赚得也多呀!我算看出来了,这做买卖一是看机遇,二是碰运气,有时候还得冒点险,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奇_…_書*…*网…QISuu。cOm,啥时候都成不了气候!”
黄羊:“哥,我看还是算了。守着这个水旱码头,老老实实做咱的草料生意吧,图的是个安然。”
太春:“做买卖还得要往大里做,像大盛魁、万裕长那样!像咱们现在这样这撑不着也饿不死的,甚时候能发达了?”
黄羊:“要不,还是找友和哥商量一下吧。”
太春:“不用商量,他这些日子忙,连个影子都逮不着,咱俩定了就行了。”
黄羊:“我是吃不准。对于庄稼我是外行,还是哥哥决断吧。”
太春是个急脾气,几天功夫,买树梢生意就做成了,三义泰买了五百亩胡麻的青苗。庄户人当然高兴,表明上看是不如秋后卖胡麻赚钱多,可有一点,它旱涝保收呀,别管天年如何,银子已经攥手里了!
太春做梦也不会想到,几个月后,他为“买树梢”生意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08
已经是六月天了,胡麻正在开花期,远远近近一片瓦蓝;长势不错,齐刷刷的足有半人高。
太春和黄羊骑着马在田野上信马由缰地走着。
看见胡麻长得不错,太春自然很高兴。
黄羊说:“二哥,想嫂子了吧?”
太春:“说不想那是假的。”
黄羊:“你总说要把嫂子接出来,这话都说了两年多了。”
太春:“唉,穷汉盼来年,盼了一年又一年。行,回去就给家里写封信,告诉我娘和玉莲,说等秋后收了胡麻我就回家!”
太春跳下马背,揪一棵胡麻,欣喜地数着铃铛——当地人把胡麻的果实叫做铃铛。
太春:“黄羊,你看看,多好的胡麻,看来咱们的‘树梢’(青苗)是买对了!”
黄羊说:“阿弥陀佛,你别忘了咱把五六千两银子都扔进去了!”
“风险当然的有的,”太春说:“我核算了一下,买树梢比秋后再收胡麻至少有两千两银子的赚头。”
黄羊:“二哥,还用得着核算?白天黑夜的念叨,那本账都已经烂在你肚子里了!”
太春:“地里的胡麻眼见得就要开镰,顶多再有半个月,咱们的生意就见底儿了!”
忽然,太春来了情绪。
太春:“哎,黄羊,你们那个蒙古摔跤……教哥哥两手?”
黄羊:“好!”
太春和黄羊翻身下马,把外衣一脱,露出身上结实的肌肉。
太春模仿着黄羊的样子,挥舞着胳膊跳了几下,俩人兴奋异常,你抓住我,我抓住你,在草滩上嬉戏起来……
时间仅仅过去三天,老天爷就给了三义泰一个致命的打击。
那天后晌,太春正在柜上忙着,不知不觉天阴了下来。这时,赫连从外面急急忙忙刚跑进来:“哎呀不得了了,掌柜的,你快看!”
说话间,天上的冰雹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赫连:“哎呀,好大的冰雹!”
刹那间,外面的天气风搅着雨,雨裹着冰雹,变得白茫茫一片。太春忙从柜台上下来,奔到门口,望着密密匝匝的冰雹,眉头紧蹙。
黄羊也跑了过来:“哥,咱们买的‘树梢’没事吧?”
太春望着天空,蹙眉不语。
黄羊:“按说是‘雹打一条线’,也许没事。”
冰雹越下越大,乒乒乓乓一股脑儿地往下砸,鸡蛋大的,核桃大的,不一会儿地上便铺了厚厚一层。太春坐立不安,他跑到后面端了一口铁锅出来!
黄羊:“哥,你要干什么?”
太春不答,把那口铁锅倒过来,顶在头上就往外跑。
黄羊在后面喊道:“哥——”
太春已经跑进了冰雹中。
黄羊回身拿条毛口袋顶在头上也跟了出去。
胡麻地里,太春头顶铁锅呆呆地站在地边上,望着眼前的胡麻地。
冰雹已经停了。地里,茁壮的胡麻不见了,只剩下一些光杆杆戳在那里,地上是厚厚一层冰雹以及被冰雹打下来的胡麻铃铛(果实)。
黄羊赶来了,看着满地的惨状,颤声道:“哥!……”
忽然,太春把铁锅扔在一边,蹲在地上捧着地上的那些胡麻,号啕大哭,声音悲凉而绝望。
……
这一把生意三义泰利利索索赔进去五千两银子!如今摆在三义泰面前唯一的道路就是倒闭。
夜里,柜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只蜡烛。
太春从柜子里拿出一摞账本,擦干净,小心地包在一个包袱里。一阵风吹进屋子,“噗”的一下,蜡烛灭了。太春象傻子似的独自一人呆坐在黑暗中。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太春仍然在那里坐着——他整整坐了一夜。
早晨,门‘哗’地一声从外面打开了,从三义泰门外涌进一伙人来。
人们进来之后搬桌子,抬凳子,收拾铺面,店里一片狼藉。
太春坐在柜台旁,呆呆地望着人们抬东西。
几个人要搬柜台了,对太春说:“许掌柜,请吧,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太春背起包袱,走出门外。
太春看见几个后生站在梯子上,将三义泰的牌匾摘了下来。
泪水在太春的眼眶里打转。
归化郊外的道路上,太春身背包袱向远处走去。路过一个小饭摊时,忽听得有人招呼:“那是许掌柜吧?”
太春回头一看,看见有个人坐在那里正在自斟自饮。太春觉的这个人挺面熟,可一下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正在踌躇间,那人说:“许掌柜,不记得了?三年前你卖豆芽的时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