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无与伦比的自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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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相信,一旦这么做,不管将来他们住在哪里,躲到什么地方,都会有一只手在暗夜出现,将他们珍藏在床头柜上的手榴弹的保险拉开。
是的,那枚手榴弹变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每看见一次,就会想起那四天共患难的噩梦……
27
吃了一顿真正的食物后,Mr。NeverDie第一件事,就是去刺青。
他得意洋洋地脱个精光,露出恐怖的弹口。
「从现在开始,要是我哪里受伤了,就在那里刺自由吧。」他坐下。
「这些伤口都还没复原,你皮肤烂掉,我可不管。」女刺青师淡淡地说。
三个差点要了他命的弹孔周围,最后都刺上了不同语文的「自由」。
日文的,英文的,西班牙文的。
文字是最具体,却也是最抽象的刺青造型。
对一个懂得该属文字的人来说,文字刺青太浅白,毫无艺术价值。
可是对非属该文字文化的人而言,看不懂的文字,有一种绝对的符号美。
四种文字同时附着在Mr。NeverDie的皮肤上,产生了奇妙的图案平衡。
刺好后,女刺青师左看右看。
「可以的话,下次我想刺这里,跟这里。」
她用指间轻轻按着Mr。NeverDie的左肩,跟右手掌心。
右手掌心若刺古老的拉丁文,一定很有感觉。
左肩肌肉的弧度与轮廓,除了刺上韩文的自由,她没有有更好的想法。
「……」Mr。NeverDie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回话,只好说:「我尽量。」
邹哥倒是言而有信。
不必等了,邹哥手上很多需要疯子才能解决的单子都交到了Mr。NeverDie手上。
首先是一个被黑道老大薛哥背叛了的枪击要犯。
这亡命之徒一落网,难免向警方供出薛哥以前做过的种种肮脏事。
可一日不落网,薛哥一日食不知味。
唯一的答案,就是送他到该去的地方。
「神经病真好,躺几天就可以起床做事了耶。」鬼子白痴的声音。
「我干你娘。」Mr。NeverDie一手抓着公寓外露的水管,一手拿着手机。
「吃吃吃,要不然,你的祖先一定跟蟑螂睡过啦!」鬼子又花痴地笑了起来。
「到底要不要做事啊?」他略不耐烦,一跳,跳到了对面屋顶。
一落地,就可以看到鬼子所说的目标潜藏地。
一栋夹在商业大楼中间的廉价汽车旅馆,房间,C207,已入住两天。
枪击要犯白天睡觉,晚上看电视等电话。
「根据我的资料,目标睡觉的时候也抱着枪喔,还是把冲锋枪呢吃吃吃。」鬼子说个没完:「要是一般人,我会建议他趁白天偷偷从浴室的窗户爬进去,再偷偷做事。你的话,我恨不得看你哇哇大叫的样子耶,所以你就直接敲门进去吧吃吃吃。」
「……呸。」Mr。NeverDie不屑地啐了口口水。
躲子弹容易。
至于刻意要让子弹打到他的左肩跟他的右掌心,才算是挑战。
他喜欢挑战。
如女刺青师所愿,她在Mr。NeverDie的右掌心上刺了古拉丁文的自由。
左肩则刺上了密码般的韩文。
刺青的时候,Mr。NeverDie自命不凡地说着自己的伟大。
他没说他杀人,可这种伤势能说明的也够多了。
这一次,女刺青师还是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静静地刺着她的符号创作。
结束,也是开始。
「这里,到这里,一刀到底的伤口。」
女刺青师像是在下定,用指甲在Mr。NeverDie的胸口上划了好长一道浅浅刮痕。
「……」他还是一愣,还是只有那一句话。
「我尽量。」
28
每多一个伤口,他的身上就多了一句自由。
也多了一个又一个关于Mr。NeverDie的传说。
Mr。NeverDie总是单枪匹马,在鬼子的声音下出击。
有时赤手空拳,有时他会带着两把小砍刀大干一场。
日本樱田组的老大哥福山到北投泡温泉,连着四个虎背熊腰的小弟都浸在染红的池子里,载沉载浮的泡到尸体发肿。
有人言之凿凿,凶手在高级温泉饭店多住了两个晚上才从容离去。
「怎么不问我,这些弹孔哪来的?」Mr。NeverDie科科科笑,平趴在刺青床上。
「我没兴趣。」女刺青师自顾调着颜色。
原本要在隔天与银鹰帮谈判的鬼佬帮,二十七个凶神恶煞,二十七把填满子弹的手枪,在一个晚上内被清个干干净净。
据八卦杂志写道,警方花了十一个小时才将满地的手手脚脚归类到各个死者的名下。
「嘿嘿嘿嘿,这几天啊,我连过个马路统统都看成红灯!」
Mr。NeverDie用抱怨的语气,配合炫耀的神情说着隐晦的事迹。
「……不要动。」女刺青师皱眉,刺着古埃及文的自由。
企图谋刺帮中老大却失败的虎二堂雄哥,在偷渡往厦门的小船上被摸了头,船上八个跟班小弟全都一起赔了命。
后来这艘小船在大海逍遥自在流浪了一个月才靠岸,怪事一桩。
「你相信吗,上个月我出海去啦,有一天还遇到几个海盗想打劫我,呸!结果当然是被我抢回去啦哈哈!」他边发笑,边看着左手臂上刚刚刺好的俄文刺青:「不过我可没杀他们,不专业嘛!」
「我不是说这里,我是说这里。」女刺青师淡淡地用手指在他身上戳啊戳。
「……对不起。」他竟然面有愧色。
接下来这个故事有点复杂。
忠义门的老帮主要退休移民加拿大了,临走前打算开堂,传位给他在外面生的私生子。老帮主这个决定惹得亲生的大儿子不满,大儿子下了单要宰私生子,而私生子早有警觉,同时买单要拔掉大儿子的头。没想到忠义门的多年掌柜也不爽老帮主不传位给多年来忠心耿耿的自己,于是下单要杀老帮主泄恨。不过老掌柜没想到的是,老帮主早就看出他狼子野心,也买了单要宰他,为私生子的帮主大位铺路——结果当然是杀成了一团。
「我总觉得,这种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还能像我工作这么忙,是不是该满足啦?忙一点就代表对社会有贡献啦是不是?」Mr。NeverDie低头大笑,看着差一点将印度尼西亚文「自由」刺歪了的女刺青师。
「……」
「对了,你怎么都不问我,我是干那一行的?」
「下次,在这里。」她根本不理会,只是指着靠近心脏的一块肉。
「……我尽量。」他生硬地点点头。
29
黑社会,又怎样?
连命都不要的人最鸡巴了,就算是流氓,也怕遇到疯子。
那些平时最擅长逞凶斗狠的黑道兄弟,在这个号称不死的狂徒面前,就像慌慌张张拿着美工刀虚张声势的国小生,只有被乱揍被乱杀的份,偶而还会遇到手榴弹这种匪夷所思的凶器,被炸到全身稀巴烂。
混黑社会的,都有个共同特色……
就是每个人至少都有一个理由,被另一个混黑道的人杀死。
为女人,为地盘,为面子,为争权,为义气。为傲慢。
为钱。为钱。为钱。为钱。为钱。为钱。为钱。为钱。
每个人都有杀人的理由,也都有被杀的理由。
换句话说,每个人都可能死在Mr。NeverDie神经不正常的杀法。
「他马的什么时候让我遇到那个疯子,一定乱枪把他打死!」有人怕到生气。
「哪来的死不了?把他的头割下来,看看他是死还是不死!」有人日夜磨刀。
「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吗?有人见过吗?」大多数人,选择走路东张西望。
虽然每个黑道角头都知道,这些账不能算在杀手头上,说到底,都是幕后买凶的黑手搞的鬼。
可偏偏这个杀手太凶太狂,不可能有人会认同这种疯子的存在价值。
打狗看主人,当然有人找邹哥疏通疏通。
经营好几家色情网站的洪爷,被几个角头推出来跟邹哥谈判。
「小邹,这样不对吧?」花胡子的胖老爷亲手泡了壶乌龙。
「洪爷指教。」邹哥恭敬接过热茶。
「做事而已,没必要弄得那么惨吧。」德高望重的洪爷皱眉。
「洪爷,这事不能全怪在我们头上,实话说,你怎么知道死法不是下单的客户要求?不能什么都赖过来。」邹哥倒是用冷静的表情说着违心之论。
「小邹,把那疯子交出来,那种疯子不配当杀手。」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邹哥只能这么说。
不管邹哥潜意识里有多不喜欢Mr。NeverDie,要他出卖手底下的杀手,办不到。
「那个自称不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你怕反被蛇咬?」
「他有自己的命运。」
「我知道你的难处,可你养了这个疯子,有一天要出大事了,找不到他,很多人也会晓得找你。」洪爷语气里没有威胁的意思,毕竟他说的是实话:「各自的规矩都懂,但是谁先超线,难说得很。」
「我懂。」
「你懂,可是不交人?」
「不交人,但交洪爷一个朋友。」邹哥举起茶杯,沉稳拱手:「我会劝劝他脾气收敛点,也会劝劝雇主不要有太奇怪的要求。」
「……」洪爷的眼睛眯起了一条线。
「真有共识的话,至多,你们这些人找我下单的时候,指名谁下手都行,就是别找Mr。NeverDie。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照听照办。」
邹哥的眼前,飘起淡淡的茶烟。
茶喝完了。
朋友也交了。吧。
30
或许真有共识。
连着七个月,Mr。NeverDie都拿不到一张单子。
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愕然而止。
该死的人还是得死,只是每个该死的人都回到正常的死法。
一枪毙命。
一刀毙命。
一拳毙命。
睡梦中溘然长逝。
无声息人间蒸发。
几百天里,江湖上都没有再出现惊恐致死的尸体。
最无聊的人,除了Mr。NeverDie自己,还有那一个聒噪的声音。
「吃吃吃,我们再去杀人嘛!」鬼子没事就打来这么说。
「呸,你只接我一个人的单吗?」Mr。NeverDie的回应总是很冷淡。
「看你杀人比较好玩啊吃吃吃,说不定还可以看到你死掉的样子耶!」
「我干你娘。」
「好啦好啦,说真的我想看蝉堡耶,你快点去杀人嘛吃吃吃。」
「听清楚了——我干你娘!」他总是越回越火大。
火大,可是没有一次很快挂上电话。
没有人杀,纪录在皮肤上的战斗史便生生停了下来。
尽管有了很多钱,可Mr。NeverDie从没想过要「花钱」住饭店享受,或用假名租下任何地方过日子,也没有想过要去四处旅行或尝试交朋友,他依旧乱闯别人的家借住几个小时,或是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偷偷潜入门禁森严的大饭店,去睡没有订房的豪华大空房。
日复一日,Mr。NeverDie照样在城市上空进行生死一线的极限马拉松,但这种模仿蜘蛛人的「运动」他已驾轻就熟,随手一抓就能找到支撑身体的姿势与平衡点,随便一跳就能跨越楼与楼,即便是摔,也摔得够漂亮的了,无人能及。
于是他延长时间,从一个小时变成两个小时,然后从两个小时延长到三个小时,让身体持续累积的疲倦去增加游戏的危险性。
可惜,那也不过是疲累增加而已。
Mr。NeverDie依旧身手矫健,在生死边缘冲过来冲过去,随着游戏的时间拉长,肌肉疲累增加的结果,就是这游戏已经不那么好玩,如同一个喜欢看电影的人,逼着他连续看五部电影,这个兴趣很快就会被玩坏。
但Mr。NeverDie始终没有停下来,这个越来越不危险的单人游戏。
要不玩,就根本没事可干。
没有需要纳税的对象,很自由。
没有所谓的上班路线,很自由。
没有需要照顾的家人,很自由。
没有非得应酬的饭局,很自由。
没有塞满皮包的证件,很自由。
没有相互取暖的床伴,很自由。
没有一条等他回家等他喂等他玩的狗,很自由。
林林总总的自由加起来,应该是无穷大的自由才对……
「……」
他看着身上一个又一个的自由刺青,脑袋里倒是毫无想法。
杀手平常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常生活,这一点,又重新困扰着他。
他常常蹲在又高又远处,看着女刺青师在别人的皮肤上恣意妄为地瞎刺,可自己一直没有增加新的伤口,毫无理由用豪爽的表情大步走进刺青店。
这个世界上,Mr。NeverDie只跟区区四个人说话。
鬼子太吵太烦嘴巴又贱,邹哥对自己爱理不理,又是个男的。
Mr。NeverDie没想过要跟女刺青师交朋友,但他承认她或许是唯一一个可以正常聊天的对象。
比起蝉堡,可以借着伤口去要跟女刺青师短暂聊天,更接近杀人的报酬。
他每天都去邮局看信箱,每一次打开,都是空空如也。
「他妈的,不是说好我不必等了吗。」Mr。NeverDie喃喃自语。
他拿起电话。
打给他唯一能交谈的四分之一。
31
没有间断,邹哥抽完今晚第十七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