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审判-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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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静了下来。
卫勃一愣:“梅博士,你想说什么?”
梅汝璈微笑着:“我记得我已经明确表达过我的想法,那就是,法官座位的排序,应该以日本投降书上受降各国签字的先后为序,对吗?”
“是的,你说过。”卫勃点头。
“或者就按所谓惯例,按联合国五强排名顺序。”
“啊哼。”
“或者还是依照惯例,按国际会议惯例,以国名英文字母先后排序。”
加拿大法官也愤愤道:“梅博士的问题很正确,请卫勃先生正面回答!”
梅汝璈说:“无论哪种惯例,中国都应该排在美国后面。”
卫勃有些尴尬:“先生们,我想我应该强调一下,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再进行讨论,来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梅汝璈不卑不亢地说:“卫勃爵士,我认为您的说法欠妥。您想想看,既然这些战犯都有权利为他们的罪行进行辩护,那我们这些审讯他们的法官,居然都不能对一个不依常理的法官座次来进行讨论吗?”他笑着看着卫勃,“您认为呢?”
卫勃忍着自己心中的不快:“这个决定是经过盟军最高统帅部同意的!”
梅汝璈站了起来:“即使这个安排是经过盟军最高统帅部同意的,我仍然认为这个安排是荒谬的!我不能接受这种安排,而且,我也不打算参加今天的预演仪式了!”他说完就往外走。
大家都愣了。
梅汝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被他用力带上,发出“砰”的一声。
大家都面面相觑。卫勃忙追了出去。
梅汝璈刚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卫勃就跟了进来:“梅博士!你听我解释!”
梅汝璈站定,看着卫勃,等着他发话。
卫勃着急地说:“请你冷静一下,好吗?”
梅汝璈盯着他:“您请解释。”
“美国法官和英国法官坐在我的左右手,主要是因为他们对英美法律程序更熟悉一些,纯粹是为了工作上的便利着想,丝毫没有任何歧视中国的意思——”
梅汝璈打断他:“对不起,请恕我直言。我想你我都很清楚,这是国际法庭,并不是英美法庭,我看不出有英美派居中的必要!”
“梅博士,你能否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这个问题。你想想看,照现在的安排,你的近邻将是美国法官和法国法官,而不是那位俄国将军,这对你将是很愉快的。”
“爵士,您这样说,是侮辱了我!”
卫勃一愣。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想我必须郑重地提醒您,我不是为了愉快才来到东京的!”梅汝璈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的祖国——中国,遭受了日本战犯们的侵略残害前后达五十多年,对中国人来说,审判日本战犯将是一件非常沉重、非常严重的任务,绝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工作!”
“博士,那我也不得不再次提醒你,这样安排,是盟军最高统帅的意思。”卫勃停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如果因为你拒绝尊重这个安排而使中美关系陷入了不愉快的境地,那将是非常遗憾的,你的政府也未必同意你的这种行为。”
“我决不接受这种于法无据、于理不合的安排!”梅汝璈边说边开始解法袍:“中国是受日本侵略最深、抗战最久、牺牲最大的国家。在审判日本战犯的国际法庭里,中国应有的席位竟然降低到了一贯只知道向日本投降的英国之下,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不相信中国政府会同意这个安排。”他紧紧盯着卫勃,有点意味深长地说:“同时,我也怀疑这个安排真正是最高统帅作出的。”说着,梅汝璈开始穿大衣,戴帽子。
卫勃涨红了脸,很尴尬地说:“这样吧,我去跟其他兄弟们商量一下,十分钟后给你答复。”说完,卫勃匆匆离去。
梅汝璈坐下,他点上一颗烟,静静等待着。
梅汝璈手中的香烟烟灰已经很长。突然一声门响,长长的烟灰应声跌落。梅汝璈笑着看着走进来的卫勃,将手中的香烟掐灭。
卫勃不紧不慢地说:“梅博士,很抱歉,又让你失望了。弟兄们一致认为今天只是彩排,非正式的。我们不妨先照这个安排彩排一下。至于明天正式开庭的安排如何,我们今晚可以开个会讨论一番。”
梅汝璈勃然变色:“卫勃爵士,我也让您失望了。我决不能出席这样的座次安排!全世界的摄影记者和新闻记者目前都等在审判大厅里,他们必定要拍照报道,而这些报道传回中国的时候,你知道会怎么样吗?所有的中国人都会责难我的软弱、我的无能!如果我同意了这个安排,那我就侮辱了我的国家!我就侮辱了所有中国人为抗击日本侵略所付出的代价、牺牲、努力和坚持,一切的一切!卫勃爵士,这些你明白吗?!”他越说越激动。
第一章临危受命(5)
卫勃愣着。
梅汝璈冷静了一下:“所以我绝对不会出席彩排。”他停了一下,“至于我自己,我可以向政府请示,看他们是否支持我,如果不支持,我将马上辞职,请他们另外派人来。”他说完拿起帽子和大衣就向外走。
卫勃叫道:“请等等!要不这样,我先去跟其他兄弟们商量一下,看看大家的意见。请你千万不要走,顶多十分钟我就回来!”
“那好,我再等十分钟。”梅汝璈看了看表。
卫勃匆匆赶了出去。梅汝璈静静伫立在屋中央。办公室重新陷入让人窒息的寂静。
突然,墙上的挂钟响了,沉沉的钟声响了五下。梅汝璈紧紧盯着挂钟,待到挂钟余音散尽,他闭上眼睛。
梅汝璈终于觉得没希望了,他慢慢走到桌前,慢慢收拾着各种文件。走廊里传来卫勃的脚步声,梅汝璈没有回头,仍在不紧不慢地收拾着。
脚步声停止了,梅汝璈也停止了收拾,他慢慢回过头来。
卫勃微笑着看着他:“梅博士,你胜利了。你的国家应该因为有你这样的斗士而自豪。”
梅汝璈静静地回答:“我不是斗士,我是一个法官,一个中国法官。”
卫勃笑了:“老梅,我能再次重复一下那个小小的要求吗?”
梅汝璈也笑了:“当然。”
“叫我老卫。”
梅汝璈笑着:“老卫。”
法官们依次列队走入审判大厅,为首的是卫勃,第二个是美国法官,梅汝璈走在第三位,十一国法官依次坐下。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庭长卫勃坐到正席,美国次席,梅汝璈三席。
记者们使劲拍照。
梅汝璈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岿然不动。
我必须坚持,不能后退,不能妥协,这件事与我个人荣辱无关,法官座次关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尊严,关乎在这次审判中中国的地位和发言权。
八年的惨重牺牲,刚刚换取到一点国家地位。假使我们自己不在意,不努力建设,眼见这一点点地位就会没落下去。想到这里,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人不自重,何来尊重?
肖南走进小街,月光如水,街上依然是稀疏的人群三三两两走过,不知谁家的窗口飘出当时流行的小调。
肖南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门牌,灰尘被吹去,能够依稀看出上面写着“山口丸治”的字样。
废墟上,透过一面墙壁被炸后留下的一大窟窿,明月挂在其间。肖南站在废墟前,拿着门牌发呆。
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走来,很怪异地叫了声,突然快速逃逸。
肖南拿着那块门牌木站立着。
一片废墟,满地清晖。
酒馆内很是嘈杂,漂亮的老板娘摇摆着与一群喝醉了的美国大兵在唱着一首节奏欢快的美国民谣“扬基之歌”。
肖南背向门口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放着纸和笔,还有好几个酒壶。肖南俯身写着,稍顷,他端起一杯酒。
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女孩用日语告别的声音。肖南一怔,整个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多么熟悉的声音!
肖南听到脚步声向酒馆里走来。他的身体越发僵硬,他猛地一口干掉杯中酒,突然起身,回头盯着门口。门帘掀起,芳子款款走进来,她没有注意到肖南,直接走向了柜台,她被美国大兵和老板娘的舞态吸引了。
抱着美国兵跳舞的老板娘向芳子挥挥手,“嗨”地打了个美国式招呼。
芳子道了声晚上好,对侍者说:“帮我打两斤清酒。”
美国大兵和老板娘耳语了两声。老板娘跑向芳子,拉住芳子说:“芳子,一块玩一会儿。”
芳子连忙拒绝:“不了,哥在家等着酒呢。”
“还是玩一会儿吧。”老板娘仍在起劲地劝说着。
肖南慢慢走过去,在芳子身旁站住。这时侍者已经打好了酒。芳子拿起酒壶,挣脱开老板娘的纠缠,一使劲,一个趔趄。她忙用手把着柜台,正要站起,忽然愣住。她看见了肖南。
芳子一下傻了,随即,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肖南和芳子并肩走着,两人都沉默着。
在一个筒子楼似的日式建筑前,芳子停了下来:“这是北野君的家,现在,我和哥哥暂时就住在这儿。”
肖南没有说话。
这是个有着木质楼梯的二层小楼。楼梯拐角和楼梯口塞满了具有战争特征的杂物,比如汽油桶、炮弹箱做成的垃圾箱等。楼道里的灯光很灰暗,且瓦数不高,因为电压不足的缘故,灯光一明一暗地闪烁着,楼梯的扶手有些残缺。
二人走进小楼,楼梯咯吱咯吱响着。肖南手扶着扶手,因为不习惯,手按的劲稍大了些,快走到二层时,突然下面的一截断裂了。肖南吓了一跳,看看芳子。芳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类突发事情,她只是笑了笑。
第一章临危受命(6)
肖南站住身,四处逡巡着,他终于找到了一团麻绳。
肖南跑到楼梯扶手断裂处,用麻绳将断裂的扶手重新固定住。一股熟悉的温柔涌上芳子的心头。
这是个被杂物充斥而显得很狭窄的类似中国筒子楼感觉的楼道。楼道深处突然传出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女声吼骂和男人求饶的声音。那女人显然是个妓女,大概是嫌钱少了,女人骂得很脏。
突然一个妓女打扮的妖艳女人从里面冲出来,因走得急,噼里啪啦弄倒了很多家什,她恨恨地骂着,但到了芳子和肖南面前,又突然换上一副甜甜的笑脸,非常谦恭地说了声对不起,待肖南和芳子让开路后,又客气地道一声谢,匆匆离去。
楼道里从各家门口露出好几个脑袋,朝这里看着。芳子向诸位邻居客气地行着礼。
突然楼梯处又传来一阵乱响,芳子和肖南都一惊。大概是妓女下楼时也摔倒了,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到处堆满了箱子等杂物,显得很杂乱和拥挤,但仍保持着清洁,箱子和茶几上都铺着暗色的花格布。房间被隔成两半,里面显然是芳子的床。
屋中央盘腿背对门口坐着一个男人。
芳子走到她哥哥正夫对面,俯下身说:“哥哥,肖南君来日本了!你还记得吗?!”正夫没有任何反应。
肖南诧异地站在门口。
芳子提醒着:“我在中国读书时的同学,战前在咱们家住过一段时间的,中国人,肖南啊!”
正夫的脑袋动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
肖南不禁打了个冷战,心脏像是被一把冰冷刺骨的利剑刺中,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灯光下,正夫微笑着,但他的眼神简直无法用人类的情感来界定,里面包含着凶狠、暴戾、惊骇、仇恨、悲哀、恐惧,这些不相干的情绪聚成两把利剑,直刺向肖南。
肖南和芳子都呆住了。
但只是一瞬间,正夫眼里的光消失了,他慢慢地扭过头去。
肖南还是愣愣地站着。
二人上楼,来到对面的客厅,肖南慢慢坐下,他的脸上依然留有惊异。芳子关上门,看着肖南。
肖南扭头问站着的芳子:“多长时间了?”
“快半年了。哥哥回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芳子看着肖南,“你走后第二年,他和北野的弟弟北野弘二也应征去了中国。”
肖南长出了一口气。
芳子神情黯然:“他回来了,北野弘二却一直没有消息。”
肖南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想着什么。
芳子说:“原来,他是那么有力量,那么热情洋溢的一个人,刚到中国时,北野弘二每次给家里写信都要说很多哥哥在战场上照顾他的话,有一次,哥哥还替他挡过一次刺刀,可现在,谁都不知道,他在中国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肖南停了一下:“伯父伯母呢?”
芳子沉默了一下:“你看见我家那个弹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