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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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藤壶皇后久不通问,有些不好意思,便将这些红叶送与她,并附一信与王命妇,说道:“闻娘娘入宫探望太子,甚感欣慰,不知太子可好,久不问候,实乃有因。但两宫之事,并不敢忘却,山寺诵经礼佛,定有日数,若中途退出,人将请我心地不诚,因此至今日方才返家。红叶一枝,色泽甚美,我一人独赏,‘好似美锦在暗中’,甚是珍爱。如今特送上,聊表寸心,务请娘娘一观。”
这红叶的确美极,吸引藤壶皇后注目。却见枝上照往日缚有一小小信给。藤壶皇后一时惊呆,怕被众侍女所见,遂想:此人痴心不改,实在让人担心。可惜他小心谨慎,有时却未免大胆,倘叫外人见了,作何想法户便将红叶插手花瓶,供于檐下往旁。
源氏大将收得藤壶皇后复信,均为日常小事及有关是太子备求清托等,乃严正复礼信。他见后,便想:“这般谨慎,甚是坚强!”心中隐隐惆怅。转而一想自己过去对皇太子百般疼护,若如今有意疏离,外人必起疑心。便决定于藤壶皇后出宫那回,前去探望。
源氏大将入宫,径直觐见皇上。其时朱雀帝正闲觉无聊,遂与他共谈古今沧桑。朱雀帝相貌酷似桐壶帝,且要稍稍俊艳,优雅温和。二人对坐,互倾丧父哀痛。朱雀帝对源氏大将与尚侍陇月夜私情早有耳闻,也已从俄月夜举止间觉察。但一转念:“亦未尝不可!倘是尚侍入宫后才有此举,确不体面。既然关系早已界定,又那般情投意合,倒亦无伤大体。”故并不怨恨源氏。二人倾心长谈。朱雀帝向源氏请教学问中疑义及诗中恋歌。六条妃子之女斋宫赴伊势一事亦顺便谈及,对斋宫之美貌赞不绝口。源氏大将亦无所顾忌,备述当日黎明于野宫访晤六条妃子情形。
是夜,月亮迟迟升空,万物清幽,甚是迷人。朱雀帝道:“饮酒作乐,此乃妙时!”源氏大将却起身告退道:“藤壶母后今夜离宫,臣拟赴东宫探询太子。父皇遗诏,嘱臣辅粥太子,且太子亦无别人怜护,理当悉心照顾。缘于太子情分,亦直体恤母后。”朱雀帝答道:“父皇遗命,善待太子,我亦木曾忘,然又不便宣扬于世,惟存于心。太子尚幼,而笔迹异见精工。我万事愚钝,然有太子,亦觉荣耀。”源氏大将又道:“值此看来,太子实甚聪颖,颇晓事理,竟若成人。然仅六岁,尚年幼。”遂详奏太子日常起居,退朝返邪。
头并乃弘徽殿太后之兄藤大纳言之子,自祖父右大臣专权以来,遂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其时头并前往探视其妹丽景殿女御,源氏大将之前驱人亦由后赶上,低声喝着。头并便喝车停下,于车中不慌不忙诵道:“白虹贯日,太子畏之!”讥讽源氏将有事于本雀帝。因弘徽殿太后怨恨源氏大将,对其甚冷淡,太后亲信亦不时嘲弄于他。对这讥讽,源氏甚为难堪,惟佯装无事,默然行过。
径入东宫,此时藤壶皇后尚未离去。源氏遂请侍女传奏:“因参见上皇,至此深夜方来请安,万望见谅。”时值月色暖俄。源氏大将的到来,令藤壶皇后忆起桐壶院生前情景:昔日如此良宵,定然歌舞升平,其乐陶陶!而如今殿宇楼台依然,世事沉浮,不胜悲哀!触景生情,遂赋诗,命王命妇传于源氏大将:
“明月迷源浓雾遮,空自造墓饮仇怨?”源氏大将隔帘依稀闻其叹息,往日对皇后的怨愁即刻荡然无存,惟觉亲近无比,止不住流下泪来。遂答道:
“清辉难解去秋色,夜雾迷离添恨仇。于这‘霞亦似人心,故意与人妒,昔人不亦痛恨么?”
太子平素睡得很早,然今因母后即将离去而尚未就寝。藤壶皇后亦不忍分别,万般叮嘱。无奈太子尚幼,不能深切体会,母后甚是伤感。出宫之时,太子亦只伤心饮泣,母后心中无限传惜。
自头并对源氏大将诵那词句以来,每每想起,源氏便为昔日荒唐之事痛悔不已,深以为戒,甚觉世途艰险。久不敢与尚待肽月夜通底一日,时雨忽至,秋意凄凉。竟然收到陇月夜一信,源氏有些诧异,但见诗道:
“秋风厉时音书绝。寂寞无聊历岁月。”此时节教人触目生悲。料想那尚待寂寞难堪,才私下写此诗送来,真是可怜!源氏大将便教使者稍作等候,即命侍女打开橱来,选出一张特等中国贡纸,精心挑选笔墨。那神情庄重严正,却甚为俊雅。左右侍女不免惊讶,互相牵衣送眼,低声问道:“究竟写与难呀?”谁见源氏大将写道:“纵使叠上芜函,终是无济于事。为此自责戒深,已觉心灰意冷。正拟独任此愁,岂料来书忽至。
莫将别时伤离泪,看作秋空寻常雨。愿得两心相通,纵使凝眸苍穹,亦可忘忧遣怀。”绵绵衷情,实难依依倾诉。
来信诉怨之女何止一例,真是不胜枚举。源氏大将却未动心,仅作缠绵排侧的答复。
却道藤壶皇后决计举办一次法会。日子定于桐壶院周年忌辰之后,届时请高僧讲演《法华经》八卷,眼下正悉心准备。十一月初一国忌这天,忽降大雪。藤壶皇后接到源氏大将一诗:
“别已一载心犹愁,何日再见梦里人。”是日举国齐哀,藤壶皇后即刻回诗一道:
“苟延残命愁难绝,就是痴心慕旧人。”写得不甚用心,然于源氏大将眼中却格外优雅美妙,许是心理所致。其笔迹亦不新颖,却自蕴意趣。但此目源氏大将已摒弃一切情结,只潜心经佛,任那泪水同融雪的水滴淌下。
十日后,《法华经》八卷开讲。其场面辉宏盛大,庄严异常,持续四日。经卷皆装横精美:玉轴、线被均极其讲究,甚至缚卷所用竹席,其装饰亦精致无比。这藤壶皇后平素极看中琐屑细事,今日此等大事,自是愈加慎重。佛像饰物及香花桌布,皆使人恍至西方天国。首日追荐先帝,次日为母后祈冥福,三日追荐桐壶院,此日所讲的《法华经》五卷,尤为重要。公卿大夫皆来听讲,顾不得右大臣嫌忌。讲师亦为道行卓越之高僧。开讲前,先诵唱“采薪及果腼,汲水供佛勤。我因此功德,知解《法华经》。”照例这几句,今日却诵得尤为庄严。诸亲王人等各各进献贡物。惟源氏大将所贡之物极寓精深之意,与别人遇然不同。
四日,为法讲最后一日,藤壶皇后于佛前发誓,削发为尼。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其兄兵部卿亲王及源氏大将亦甚为不解,颇感意外。法讲中途,其兄便起身入帘,苦苦规劝。然皇后已下誓愿,决无悔改之意。许愿完毕,遂室召比睿山住持为其授戒,皇后伯父横川僧都亲为其削落青丝。一时廊前殿下,尽皆激动,无不襟衣拭泪。
即便微不足道的老人,削发出家之际,亦不免教人割舍不下,隐痛难忍。何况这风华鼎盛的藤壶皇后,先前并无预示之言。值此突遁空门,岂不令兵部卿亲王等悲声拗哭?凡与会之八,告被这悲切而庄严的氛围所感染,沾襟洒泪而别。铜壶院众皇子,忆起藤壶皇后往昔雍容富丽,皆悲叹不已,咸来问讯。惟源氏大将,若有所失,一片茫然。直至会散后,仍枯坐于席、默然不语。但又恐旁人起疑,便于兵部卿亲王告退后方来问候。其时众人次第离去,院中煞是清静。众侍女集于四处,悄然拭泪。恰逢明月当空,夜雪初露,庭前景致甚为凄清。身临此景,往事连翩,源氏大将悲痛不已,惟强作镇定,命传文传问:“皇后因何断下此念?”皇后仍遣王命妇答道:“此志已久,非一时糊涂。未曾提及,实因深恐人言烦扰,迷惑我志。”其时帘内众侍女举止起居、衣衫赛车之声清晰可辨,惊恐悲叹之声,亦时有耳闻。源氏大将寻思:如此看来,不曾告知,颇有道理。更觉悲伤不已。
门外寒风凛凛,雪花飞舞。屋内兰席氤氲,佛前香烟缭绕,更有源氏大将在香浓郁,教人如置极乐净土。皇太子所派使臣亦至。藤壶皇后忆起前日惜别太子难舍之情状,虽志向坚定,亦悲痛难忍,竟一时无语作答。源氏大将只得代为其词。此刻堂内众人,尽皆含首默言,无精打采。源氏大将欲畅言不能,推吟诗道:
“清光如月君亦羡,世累羁身我自悲。”作此想,实乃懦怯堪怜。君之志向,令我自惭形秽,羡慕由衷!”侍女皆集于藤壶皇后身旁,源氏大将万般情意,木能得以倾吐,只觉烦闷异常。藤壶皇后答道:
“面前红尘均看破,世间缘断待何日?”一丝浊念尚存,又若何!”此诗许为侍女擅改过吧。源氏大将不无悲伤,遂匆匆隐退。
源氏大将不赴西殿,径回二条院私邸。进得内室,便合衣而卧。孰知夜不能寐,深觉世之厌恶。惟皇太子一事,挥之不去。他想:“当初父皇在世,特封藤壶妃子为皇后,作皇太子的正式保护人。岂料她竟不堪尘世之苦,半路削发为尼。今后恐再无缘攀居高位了。若我也摒却太子,恐怕……”思虑不已,至天明方昏昏入睡。忽觉此后要为这出家人增添用度,遂命下人从速调配,必于年内备齐。王命妇随皇后出家,亦须恳切宽慰此人。自藤壶皇后出家后,源氏大将便有机会与皇后面晤,少有顾虑。他对皇后的爱恋,未曾全然忘却。但值此境地,亦奈何不得。
且说国忌过后,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宫中又恢复繁华盛景,内宴踏歌等会陆续举行。藤壶皇后闻后深觉悲哀。推潜心勤修梵行,祈祷后世幸福,远离凡尘。旧有经堂保留如初。离正殿稍远一隅,西殿南方,重修一经堂,日日于此虔心修行。
源氏大将前来拜年。但见宫中人孤影只,一派寂寥,毫无新年气息。惟有旧时所差宫女埋头闲坐,许是心绪所致,略显凄愁。正月初七为白马节会,照例有白马来此,侍女们可以观览。往昔新春(奇*书*网。整*理*提*供),此三条宫邸,定有无数王侯公卿前来贺岁,热闹繁盛,而今门庭冷落,众人皆云集右大臣府中。世态炎凉,难以言表。然源氏大将,以无畏英姿之态,不避前嫌,专程拜贺。足可以一当千。宫邻上下莫不感激涕零。
源氏大将目睹这番颓败情景,亦无言可语。室内景象不同往常;连帘与帷屏垂布皆为深蓝。众人衣袖或淡墨,或赧黄,清丽素雅。惟有池面薄冰及岸边青柳,略显春意。源氏大将极目四望,不禁感慨万分,低吟古歌:“久仰松浦岛,今日始得见。中有渔女居,其心甚可恋”。神情甚是洒脱。随即继续吟道:
“伤心渔女屋已知,泪流松浦初来时”
藤壶皇后居室中差不多全为佛具,宝座设处不远。由是二人靠得较近。皇后答他道:
“浦岛当日景已非,浪蕊飘至倍珍异”。虽帝内吟诗,声息尚可辨闻。源氏大将极力容忍,怎奈终不可自制,泪珠串线般滑落。但惟恐被离俗的众尼姑瞧见,只略略倾述便起身告辞了。
源氏大将既去,三条宫邸中几个年老宫女噙泪赞叹:“孰知公子年事稍长,姿态越发优雅。料想往昔权势鼎盛,万事皆备之时,尚有天下惟我独尊之气度。我等均暗自思忖:如此之人,何时尚能明了世事人情?却不料如今变得何等贤良恭顺,即便些许小事,亦能细致入微,郑重对待。倒是令人怜悯他呢?”藤壶皇后闻之,不禁沉入种种旧事中去。
于春月中所举行的任免官吏仪式,惟皇后手下之人均不曾被授予应得职位。照常理或以皇后的地位,其中亦应有提拔之人,而今闻所未闻,令人愤然长叹。皇后虽已出家,也无立即让位停俸之理。但朝廷居然以出家为由,大大削减皇后的待遇。皇后自身虽对此生此世无所眷恋,但众宫人尽皆失去所情,慨叹命薄运苦。皇后目睹于此,甚感愤慨。然而一转念,既置身事外,也无能为力。惟寄希望于太子,望其早日继位。因而矢志不移尽。已修梯。且因皇太子身世不可告人,让人忧惧甚深,故她常于佛前祈祷:“所有罪过皆归奴身,乞请宽恕太子无事。”虽经忧恼无限,独以此慰余身。源氏大将亦能体察藤壶皇后良苦用心,嗟叹不已。自己殿内人员,也若皇后宫中人,遭得不公之通。遂觉世间无甚意趣,整日闭门不出。
且说近日左大臣事事均不如意,心中郁郁不乐,遂上表奏请辞职。新帝忆起此臣昔日深得桐壶院宠信,一贯视为后援人。且留遗嘱,望其日后能长期为国家出力,故不允其退职。屡屡立表,均予退回。孰料左大臣其志亦坚,再三挽绝,不再理朝纲。自此右大臣一族统领朝纲,尽享荣华。可怜一代贤臣,竟如此遁迹于草野。朱雀帝不免叹惜。世间有识之士,亦皆哀叹惋惜。
而左大臣家众公子,人人忠厚诚稳,昔日颇得重用。如今却心灰意冷,意气消沉。三位中将素与源氏大将交好,如今官场尤为失势。三位中将昔日虽与右大臣家四公主有缘,因其对妻子一向冷淡,右大臣也并未将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