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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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自己的灵魂。
冤有债,头有主……
第四卷第十九章并非如此等等(6 )
字迹像陈小焕所刻,人们不由想到,这是一个当代“白毛女”生命最后的悲哀。沙金丹在断崖下,找了很久,没有见到妈妈的遗骨。她只有把悬崖上的字迹拍了照,把另两块能搬动的石头搬到燃灯祖师庙里保存,然后大哭……
我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赵先娥大娘就是郑翠香。
新疆克拉玛依赵厂长因病来中原中医学院找老中医治病。我和妻子去看他,说起王记香的身世,提到那份契约,老人听着听着呼吸有点急促,我忙拉亮床头的救急灯,来了医生护士,折腾半天老人才转危为安。他拉住王记香的手不丢,要我立刻回家去拿赵先娥的照片。相片取来了,老人一看,又激动得不行,急忙给他服了救心丸,他才缓过一口气。说:“是她,是她……”把相片贴到脸上,流了泪,喃喃着:“多少年了啊!多少年了啊!”又拉过王记香的手说:“闺女——”王记香就叫了一声:“爹!”扑到老人怀里,哭着说:“亲爹,亲爹,爹——”赵厂长急切地问赵先娥现在在哪儿?照片上另一个女孩子是谁?照片是陈小焕在她的红造总正辉煌时,同大娘、王记香和我四人合影。我就把大娘的死、陈小焕的判刑一一说了,老人一时悲痛难忍,说:“悲剧啊!大悲剧啊!”第二天就要我们陪他去天台寨凭吊大娘亡灵。考虑到他身体状况,我劝他疗养一段,等天台寨旅游区开发好了再去。老人又是一番感慨,对记香说:“你妈把你叫记香,就是要你记着她哩!”
谁想,老人就在这天夜里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王记香虽说没有受过老人一天养育之恩,也哭得死去活来。她同新疆的两个弟弟一起操办老人的后事,她哭着说:“爹,你走得太早了,女儿该尽孝啊!该伺候你几年啊!”
澄清了这个事实:王记香和陈小焕就是同母异父姐妹。
澄清了这个事实:郑翠香冒名顶替赵先娥,她就不再是王贵桥的妹妹,而是郑连三的亲姐姐。那么,陈小焕和王记香就是郑连三的外甥女。那么,就是郑连三,而不是王贵桥把自己的亲外甥女送上了被告席……
我们决定到狱中看望这个舅舅,让他知道这个血的事实,尽管这个事实真相对他来说很残酷。这一天,下着小雨,异常沉闷,让人有一种憋闷的感觉。王记香怕我见了郑连三感情用事,过于激动,心脏犯病,要我们改天再去,我说就去,就去。一路上我都在告诫我自己,不要激动,不要激动,要平心静气地把这种亲情关系告诉他。但是当见了郑连三的面,我竟是机枪一样扫了过去。郑连三木然地立在铁栅那边,听完了,才双手把铁条抓住,凑近了问:“这是真的?”我说:“真的。”他又问:“这样说,陈小焕、沙吾同叫我舅舅,王记香你们俩也该管我叫舅舅吧?是不是?”我说是的。他说:“王贵桥不当舅舅了?他死了就不当了。”我说王贵桥不是赵先娥——也就是说,他不是郑翠香的哥哥。他问:“我是郑翠香的弟弟,该当,哥不当舅了,该弟弟当。轮流坐庄,舅舅这个大官轮流坐庄?”看他神经受到刺激太重,忙劝他冷静。他说:“我冷静得了吗!我是混蛋王八舅!我他妈的是混蛋王八舅!王八舅哇!”哭了,尔后反复就是这一句,扇自己的脸,被看守拉住了,他又扭头对我大声质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夏老哥,不,不,夏外甥,为什么?为什么?”又大声呼喊:“姐呀!你不该死,我该死呀!我死,我现在就死——”要往墙上撞,被警察拉住了。
这一天,沙吾同说上厕所,看守开了门让他自己去。沙吾同就慢慢地在狱道里走,一边用手揉着额门、眼泡、鼻梁洼、脸,快进院子时,他先看看天色,很晴朗。老毛病不觉犯了,就想吟诗,还没斟酌好词句,忽然看见警察押着一个人,低着头,如履薄冰的样子,两腿有些发软,但还不至于劳驾身后两名警察搀扶。从面前走过,原来是郑连三。他喊了一声,郑连三站住了,偏过头来说:“你好。”沙吾同说:“彼此。”看看他的仇人,揶揄说:“你抓了我几次,还能数下来吧?怎么这次把自己搞进来了?”嘿嘿一笑,“你这一次比我那几次的总和质量都高,高几倍吧!这里边好玩吧!”郑两三说:“我是你舅舅,长辈,说话得有点分寸。”沙吾同说:“狗屁!”
由于唐甘露已死,夏吉利在逃,聂婉丽已年届中年,不肯作证,郑连三的受贿罪,奸污女青年罪,取证困难。同时,尽管郑连三对指控他收受巨额贿赂一事供认不讳,但是,对其敛财去向,他交代说:“我大伯郑运昌死于文化大革命运动,又是被沙吾同整死的,死得太惨,也太窝囊。我想筹集一笔款项,以大伯名义设立‘郑运昌劳动英雄助学基金会’,拟对那些死于非命的英雄(含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模范、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三八红旗手)后辈求学困难者,进行资助,以此来纪念大伯在天之灵。此事外人一概不知,唐甘露只不过是被我利用而已。”检察院在对其办公室的查抄中,确实发现了郑连三亲笔拟定的基金会宗旨(草稿)。并且他除了唐甘露经手的这一笔受贿款外,又交代了其他一笔款项。两笔款子悉数未动,已全部交回。对此,检察院认为,敛财动机和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可以理解,但筹集资金手段属于犯罪性质的非组织活动,合情不合法。现经中原省检察院和菊乡市检察院的周密调查与核实,认定郑连三“受贿案”、“奸污女青年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1997年2 月,关于郑连三“受贿案”、“奸污女青年案”,被发回菊乡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理。经调查审理后,认定:郑连三受贿罪不能成立,奸污女青年罪也因取证困难而搁置。在菊潭公园、天台寨开发中贱价出售土地的问题,属工作失误,不属于法律制裁范围,移交纪委处理。郑连三当场释放。
郑连三听到这个判决,呆了一阵,而后问:“那么说,我无罪啦?”无人回答他。他问:“那么说,我就是廉政的官啦?”还是没人回答他。他哈哈大笑一阵,高声大气地说:“我是好官,廉洁奉公的好官,人民公仆。他沙吾同这个刁民就是十恶不赦的啦?孬种,刁民!”他护士老婆把他接出监狱大门,他说他先不回家,要到郑州大学来看我,看他的外甥女和女婿。他来了,说他想退休,在省城住,同我有学问的人住一起,让我给他买房子。看样子,他情绪尚好。但是很快,他就迎来了一个致命打击,他同聂婉丽的私生儿子刘一兵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郑连三一听,晕死了过去,几天后,他从病床上抬起头来再问儿子时,儿子已经走了。
刘一兵本来没有什么大罪。他想保住自己的亲爹老子,给唐甘露送去一件浸有毒液的内衣,杀人灭口,事情败露,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
沙吾同听到郑连三无罪释放的消息,简直气疯了。他骂法院是狗屁法院,他骂天骂地,骂爹骂娘。没人理他,骂累了,一头栽倒在地,睡着了,一睡就是一天。他做了个梦,梦见了他的陈小焕,还有老周嫂子、叶莲老师,还有齐秋月,她们身上都罩着一个大网,全佝偻着腰身,说:“你也进来吧,我们都想你哩。”他正往一个网眼里拱,网眼忽然束紧,把他的脖子卡住了,小焕哭着喊:“沙老师……”那三个女人都说:“他这人不知道谁对他亲,管他哩!”眼看就出不来气了,他大叫一声,就去撕扯那个网眼,谁知,手也被勒住,咔嚓一声,指头断了……
他醒了,有人在踢他,说有人要上路了,起来给他们送行。他揉揉眼睛,通过铁门的孔隙处窥视着。忽然,他看见了一个年青人,他心疼地向他打招呼说:“小伙子,走好!”小伙子就是刘一兵,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小伙子听见一个老者的声音,马上扭过头来,说:“我要走了,你老多保重。”在刘一兵的影响下,其他几个死囚犯也提起精神来,尽量作出满不在乎的姿态。刘一兵说:“喝支歌吧!”说罢不等别人应声,就唱起了《走四方》,尤其是唱到“地不老,天不荒,岁月长又长”时,囚犯们都合起声来,并且反复唱着这一句,一时间,只听“长又长,长又长”。
这时,管教民警拿着大本子站到监室门口,望着死囚们说:“明天,你们就要上路了,想吃什么,有什么要求,只管讲,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尽量满足。”但死囚们好像没有听见,毫无反应。过了一会儿,刘一兵先开口说:“给我个录音机,给我一盘磁带《橄榄树》,我是打工开始人生之路的,走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人生的一次总结吧!我想,这盘磁带足够我听了。”
第四卷第十九章并非如此等等(7 )
时钟嘀嘀嗒嗒的走着,监室里播放着刘一兵点要的歌曲:“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旋律凄凉,弥漫在暗夜里。刘一兵面带苦笑,浸沉在人生道路的反思里。虽然说,这种微笑很不自然,有时脸部肌肉在剧烈地颤抖,但他始终没掉一滴泪。他听着这忧伤凄凉的歌,不能不想到他那些打工的岁月,那个艳情而又霸道的女孩沙金丹。那竟是他亲爸爸外甥女的女儿,也是仇人的女儿,人生多么无奈,可悲……刘一兵忘了死亡正在向他走近,忘了他为什么走到这一步,死亡的恐惧好像不是恐惧,而是一个好玩的小玩具车,在他遥控器的指挥下,向着别人走去,走去,走向远方,走向南方……忽然身子一个冷颤,好像看见沙金丹就立在面前,在冷笑:“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必然会有今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冷,冷,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上的肌肉也僵硬了,就要倒下。他赶忙关了录音机,眼睛闭上,养了一下神,然后故意镇静自己说:“明天都精神点儿,别没一点神气,权当去人才市场找工作。”说着抬起眼,再看墙角,沙金丹的影子不见了,那里靠墙卧着另一个狱友。他躬身侧卧,两手交叉夹在两个弯起的腿弯里。刘一兵走过去用手轻轻拍拍,说:“精神点儿。”那人没有动,他好像在哭,刘一兵长叹一声,昂着头,又一次说:“精神点儿……”一个死刑犯看了看那个熊包,又看看刘一兵,说:“今晚咱们都表现好一点,别给政府找麻烦,前些日子上路的几个哥儿,吓得走不动路,裤子都尿湿了,真丢人。”这时,一个轻刑犯拿出一个布包放在刘一兵面前,打开,里面有元宝、车、牛、马,这是他用吃剩下的馒头和红色卫生纸掺在一起做成的。他说:“以后,你们在那边有啥困难吭一声,要啥我们送啥,不能让你们为难。”刘一兵笑笑摇头。另一个轻刑犯不以为然地说:“啥年代了,还送马,你看我的。”他把他做的祭器一一摆开,有轿车、飞机、女人、手机。他说:“小老弟,这些你才用得着。”这时,管教民警拿着纸笔来到监室门口,问:“有想给家里写信的没有?我们一定能转交到你们亲人手里。”死囚们坐起身子,接过纸笔开始给家里写绝笔信。刘一兵拿着笔,像有千斤重,拿不动,握不稳,他不知该写点什么,给谁写。养他长大的那个山里妈妈,他已经背叛了她的意愿,他能让她为他这个不孝儿子担惊受怕吗?他要是听了妈妈的话,不来菊乡攀荣附贵,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没有勇气在纸上写一个字。他把笔一甩,浑身抽搐着,哭了。
刘一兵大学毕业这一年春天,他回家找接收单位,手里捧着分配协议书,跑了半月了没有着落,回到家暗自着急。这时,妈妈翻箱倒柜取出一件小孩衣服说:“小兵,这是你爹抱你回来时,你身上穿的,这上边有你亲娘的名子,或许人家城里人有门道哩!”小衣服上缀有一绺布条,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母亲聂婉丽,中原省城三十八中下乡知青。依据这个线索,他找到了当官的父亲郑连三。但养他长大的妈妈,听说了郑连三这个名字,就晕倒在地,他赶忙跪在妈妈身边,哭喊着,妈妈醒了,他安慰说:“妈永远是我亲妈,我不会去给他们当儿子。”妈妈看着儿子的脸,又晕了过去。后来,妈妈要他跪在爹坟上发誓:“留家种庄稼,给妈妈养老送终。”并骂儿子想攀龙附凤,就不要再回来。“穷人要有穷人的志气。”妈妈说。但刘一兵怎能甘心丢下这个发展的机会,半夜他给妈妈写了封信:“妈妈,儿子想混出个人样儿……”连夜逃走了。从此,同妈妈断了音信。
“给婉丽妈妈写几句吧!还有养我长大成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