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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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跟着少爷!”
雪花膏这样的东西,当时只有少数女人才用,很难得听说有男人用的。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和笑声里,子鹏尴尬地埋着头冲进了学校。秀秀拿着雪花膏想跟去,却又被方维夏拦住了:“对不起,本校学生,毋需仆人侍候。”
王夫人跟在后面问:“丫鬟都不能去?那谁给我儿子铺床啊?”
不仅用雪花膏,还要丫环铺床!这次,连蔡和森都被逗笑了,更不用说毛泽东。校园里一时似乎变成了看杂耍的街头,哄笑声此起彼伏。
子鹏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回头朝母亲吼了一句:“你够了没有?还不走!”说着,提着东西就想逃离这个让他很是尴尬的现场。可这人啊,越急越容易出事情,子鹏才一抬脚,“哗啦”一声,刚才仓促间没收拾好的箱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秀秀赶紧上来帮他捡,子鹏恼火地一把扒开她的手:“你走开,我不要你动,我自己能行!你走啊!”
王老板沉着脸扶住被儿子吓得直往后退的秀秀,对仆人们吼道:“都回去,听到没有,赶紧走!”
众目睽睽下,子鹏涨红了脸,狠狠地收拾着满地的东西。众人嘲弄的目光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他觉得好孤单。但出乎他意料,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捡起脸盆递给他。他一抬头,蔡和森正蹲在他身边,向他露出微笑。又一只手帮他捡起了东西,那是易永畦,紧接着是何叔衡、罗学瓒等,毛泽东却不屑地摇了摇头,对这种少爷他显然不愿意帮忙。他上去提起蔡和森的行李往背上一甩,扬长而去。
三
刘三爹今天没有出去卖臭豆腐,因为他要送儿子去一师报名。刘家简陋的棚屋里,床头、地上,摆放着崭新的铺盖、脸盆等用品,刘俊卿的身上,更是一袭全新笔挺的长衫,与房里的寒酸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了学校,不比在家里。”刘三爹一面收拾箱子,一面唠叨叮嘱儿子,“你从小也没受过这个苦,这一去吧,我又照顾你不到,也不晓得你吃不吃得饱饭,穿不穿得暖衣,只能靠你自己凡事小心。”
“知道了。”刘俊卿正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几乎是一丝不乱的头发。
“你睡觉的时候,最听不得有人打呼噜,万一寝室里有那种打呼噜的人,你莫跟他讲客气,告诉校长,要他换寝室。还有,饭碗、脸盆这些东西,莫让其他人随便用,不干净。”
他正想合上箱子,刘俊卿却皱起眉头从箱子里拎出一条旧短裤:“这么旧的还带?”
刘三爹看看那条旧短裤比自己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明显好得多了,想说反正是短裤,穿在里面别人又不知道。可看看刘俊卿的神情,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赶紧将短裤拿了出来,还负疚似的不停地说:“不带,不带不带。”
父子俩收拾停当,一前一后出了门:刘俊卿两手空空地走前面,刘三爹挑着满满一担行李,跟在后面。看看离学校已近,刘俊卿站住了,回头说:“爸,你送就到这儿吧。”
“不是还没到吗?”
“你把东西给我,我自己拿进去就行了。”
“你哪会挑担子啊?”刘三爹挑着担子继续向前走去。
“爸,爸!”刘俊卿追上去要拉父亲,看到旁边走过来两个拿着行李的新生,刘俊卿赶紧收住口,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悄悄与他一身皱巴巴的父亲拉开了距离。
刘三爹挑着行李,挤了到了校门口,迎头碰上了秀秀刚送走子鹏要回王家。父女俩正想说话,方维夏挡在了刘三爹前面,轻声说:“对不起,你不能进来。”
“我是来送行李的。”刘三爹忙解释。
“学校规定,行李一律由学生本人拿。”方维夏抬头,提高了声音,“这是谁的行李?”
“这是……”
“是我的。”本来与父亲拉开了距离的刘俊卿抢上前来,打断了父亲的话,伸手就来解行李。
“哎呀,你哪里挑得担子?”刘三爹急了,抓着行李,对方维夏说,“这位先生,还是让我挑进去吧,他从来没挑过担子的。”
“那就从今天开始挑!”方维夏的口气一下子变得严厉了。
“可是……东西这么重,他会拿不动的。”
“年轻人,这点东西怎么会拿不动?”方维夏看看刘俊卿,发觉他的穿着打扮与刘三爹实在不像一路人,又问,“这是你什么人啊?”
“这是……”刘俊卿看看四周到处是人,憋了憋,居然说,“是……是……我雇的挑夫。”
刘俊卿的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击得刘三爹全身一震,击得秀秀目瞪口呆!而刘俊卿似乎也被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吓了一跳,慌乱中,他埋下头,伸手来解行李,却碰到了死死抓着绳子的父亲的手。儿子的手一伸过来,刘三爹就如触电般一抖,松开了手里的绳子。秀秀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她刚要开口,衣角也被父亲使劲地揪住了。
刘三爹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对方维夏说:“是,是挑夫,我是挑夫。”
终于把俊卿的行李送进去了,秀秀和刘三爹一起出了一师,她可以陪父亲走到南门口,再分路回王家。秀秀一路上都不说话,只是不住地流泪。
“你哭什么嘛?又没什么事。本来嘛,我这样子,多不像样,学校是个体面场合,你哥他也是没办法。” 刘三爹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他劝慰着女儿,可劝慰来劝慰去,他越劝慰越觉得这种解释没有道理,叹了口气,在路边蹲了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不会是有心的,肯定不是有心的,只是一句话,不会是有心的。”
秀秀站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使劲擦了一把泪。
四
对于任何一所学校来说,最热闹的时候,都莫过于新生入学那几天。面对浪潮般涌入的一张张满是渴望的、朝气勃勃的青春笑脸,有谁不会热血澎湃呢?看到他们,就等于是看到了一个无限广阔的美好未来呀!
八班寝室里,新生们收拾着床铺及生活用品。王子鹏正试图把“第一师范”的领章钉上校服领子,却左弄右弄也钉不好。
在子鹏对面的床上,刘俊卿正木然地扣着新校服的扣子。屋子里,就数毛泽东的动静最大,他收拾好床铺,捧起母亲那枚因为自己而被父亲砸瘪的顶针看了看,轻轻放到枕头下面,然后换上了新校服。他伸伸胳膊伸伸腿,好像总感觉校服小了一点。
刘俊卿钉好扣子,穿上新校服,木然出了寝室,远远看见萧子升闷头坐在走廊栏杆上。他心里一紧:我不是把他的考卷给……为什么他还能考那么好的成绩?真是奇怪!正想着,只见萧三抱着两套新校服匆匆跑来,他装不认识,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躲到走廊的圆柱后面。身后传来萧家兄弟的对话:
“哥,校服我领来了,你试试。”萧三说,萧子升却没有回答。“哥,来都来了,就别再东想西想了。那件事,都怪我和润之哥,不关你的事。”
“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呢?”“是我弄丢的文章,是润之哥要帮这个忙,你又不知道,哥,别坐在这儿了,回寝室吧。”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刘俊卿听到了萧家兄弟的脚步声,他从圆柱后面探出头来,望着萧氏兄弟离去的背影,他脸上的木然早已一扫而空,只剩了一脸阴沉沉的疑惑——“润之帮忙?”
“送电了……送电了……”天黑了,随着校役摇动的铜铃声和喊声,一只手拉动电灯拉绳,室内电灯陡然亮起,照亮了全寝室的十个穿着崭新校服的青年。
“各位各位,”周世钊拍了拍巴掌,示意安静,“从今天起,我们十个人就是同寝室的室友了,今天呢,也算是个室友见面会,借这个机会,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就从我这个寝室长开始,我姓周,周世钊,宁乡人。”
同学们次第举手示意,介绍着自己:
“罗学瓒,株洲人。”
“易礼容,湘乡人。”
“邹蕴真,湘乡人。”
“易永畦,浏阳人。”
“刘俊卿,长沙人。”
“我叫王子鹏,也是长沙人。”
“毛泽东,湘潭的。”
周世钊笑说:“你就不用介绍了,状元嘛,谁不知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刘俊卿冷着脸,望了毛泽东一眼。“那以后就这样排定了——润之兄就是我们寝室的老大,我老二。”周世钊一个个指点着,“老三王子鹏……”
罗学瓒忙道:“不对不对,我比王子鹏大三天。”周世钊点头说:“哦,对,罗学瓒老三,王子鹏老四……”
这时外面走廊上孔昭绶与方维夏并肩走来,听到笑声,孔昭绶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走进门来,笑说:“嘿,好热闹啊。”学生们一时都站了起来问好。方维夏说道:“各位同学,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本校的孔昭绶校长,孔校长今天是专门来看望新同学的。”
孔昭绶和蔼地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说:“大家不用客气,都坐吧。我和大家一起聊聊天,好不好?”
“好的好的,我正有一个问题要问,那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读师范?”毛泽东倒有些考这个校长的意思,要知道这个题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般的老师大可以拿一番套话来敷衍。
这时刘俊卿忙不迭地给孔昭绶与方维夏倒来了水。孔昭绶沉吟一时,说道:“诸位今日走入师范之门,习教育之法,今后也要致力于民国之国民教育。如果不解决读书的目的这个问题,则必学而不得其旨,思而不知其意。到头来,不明白自己五年的大好青春,一番工夫都下在了哪里。”
孔昭绶喝了一口水,停了一停:“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要从我们第一师范的办学宗旨讲起。”他缓缓口气,“大家都知道,一师素称千年学府,自南宋理学大儒张栻张南轩先生在此地创办城南书院发祥,800余年间,虽天灾,虽战祸,虽朝代变迁,帝王更迭,而绵绵不息直垂于今日……”
孔昭绶侃侃而谈,一双双脚步悄悄停在了门外,一个个经过的学生静静地站在了门口,“如孙鼎臣、何绍基,如曾国藩、李元度,如谭嗣同、黄兴,历代人才辈出而灿若星辰,成为湖湘学派生生不息之重要一支,为什么?我想,一句话可以概括:经世致用。
“何谓经世?致力于国家,致力于社会谓之经世;何谓致用,以我之所学,化我之所用谓之致用。经世致用者,就是说我们不是为了读书而读书,我们读书的目的,我们求学的动力,是为了学得知识,以求改变我们的国家,改变我们的社会。那种关进书斋里,埋头故纸堆中做些于国于民无关痛痒的所谓之学问,不是我湖湘学派的特点,湖南人读书,向来只为了两个字:做事!做什么事呢?做于国于民有用之事!”
毛泽东迫不及待地插嘴道:“那——什么事于国于民最有用呢?”孔昭绶看了他一眼,沉默一时说:“乱以尚武平天下,治以修文化人心。以今时今日论,我以为首要大事,当推教育。我中华百年积弱,正因为民智未开,只有大兴教育,才能以新知识、新文化扫除全民族的愚昧落后,教育人人,则人人得治,人人自治,则社会必良,社会改良,则人才必盛,真才既出,则国势必张……”
孔昭绶又喝了口水说:“以此而推论,当今之中国,有什么事比教育还大?欲救国强种,有什么手段比教育还强?所以,读师范,学教育,他日学成,以我之所学,为民智之开启而效绵薄,为中华之振兴而尽一己之力,这,不正是诸位经世致用的最佳途径吗?”
一片沉思的寂静中,孔昭绶的身后,突然响起了掌声。孔昭绶一回头,发现身后居然密不透风地挤满了学生。
第五章 欲栽大木柱长天
一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一师的校园里却有一个人和这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就是萧子升。在一师的草坪上,子升一人缓缓地踱着步子。微风轻袭,掠动着他整洁的长衫,却似乎吹不走他心头的烦闷。他仰起头,凝视着夜空中那纯净无瑕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毅然转身往八班寝室走去。
此刻的八班寝室里,毛泽东、 周世钊、 罗学瓒、 易礼容、邹蕴真、 易永畦、刘俊卿、 王子鹏他们依然一个个情绪高昂,他们在带头为孔校长的演讲鼓掌之后,又七嘴八舌地恳请方维夏也给大家说点什么。
方维夏看了看众人,一时盛情难却:“那我就说两句。孔校长刚才给大家讲了为什么读书的大道理,我不会讲什么道理,就跟诸位提个小小的要求吧:有书读时,莫闲了光阴。年轻人最怕没有定力,无书读时盼书读,有书读时,却总不免有一些耽于游玩而疏于用功的人,总觉得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其实这世上最易逝的,便是光阴。岳武穆云:”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青春只有那么几年啊,过去了,是追不回来的。所以,我只希望各位在校期间,多读书,读好书,今后,回想起你在一师的生活时,你能毫无遗憾地对自己说,我这五年,真正用在了读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