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皇后传-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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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前头响木重重一拍,“啪”的一声,很是浑厚,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大家都屏气敛息,直勾勾看着说书之人。
那人照例作了个揖,笑道:“诸位爷久等了,且说上次咱们讲到金州城里的传言,说文家大小姐当时一十三岁,还未及笄,就与庞府四公子私相授受,往来有无。”
底下众人忙应道“是啊”,只催上头那人快点少卖些关子。
说书人笑了笑,双手一比,续道:“不料,未过几日,峰回路转,那庞府竟然真请了官媒,向文家提亲去了!”
众人哗然,那人也不再卖关子,赶紧将那庞府交代了什么,官媒如何行事,文家又是怎样回应,说得那是绘声绘色,就像他当时在场一样。
极适时地,他又停了停,留下些许空白下来。
众人已经听得一愣一愣,到此时,皆是倒吸一口气,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有说出乎意料的,有说回味无穷的……
二楼是一个个小隔间,就听其中有人啐了句“恶俗”,声音落地清脆,惹得底楼诸人都抬头望了过去。
一人以纸扇挑开纱帘,另一手负在身后,走了出来,举手投足间颇为恣意。这人不算很高,身形还有些瘦削,穿一身紫缎锦袍,头束镶玉金冠,打扮极其富贵。
他倚在二楼栏杆上,往下打量,讥讽道:“还以为是什么出名的段子,惹得这些狂蜂浪蝶瞎扑腾。不过就这么点破事儿,居然让你们一个个心急火燎地,哼,真是俗不可耐。”
底下众人叫嚣,说不愿意听可以走啊,那人嗤笑一声,满脸不屑:“本公子还真不愿意在此多呆,怕肮脏了身份。”声音濯濯,格外悦耳,像是道清流。
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人欺他只有一人,而身形又柔弱,就要冲上来干架,紫衣那人隔壁的雅间里,几人鱼贯而出,正好挡住了上楼的道。
当头那位缎带束发,穿一身墨灰直身,后头跟着四五个人,皆是一脸肃色,而当前那人身上的威严更重,正是微服出宫的长青。
他今日出宫,正是为了听一听这个惹得满城风雨的段子。结果,长青是越听越气,他暗忖,若没有自己横插一杠子,那二人真就能成亲了?
他怒不可遏,正欲拂袖而去之际,正巧对面就有人仗义执言。他静心听了一会,到这时,才上前解围。
长青朝先前那人拱手,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确实是俗不可耐的市井之谈,免得清污了公子的耳朵,这边请。”
那紫衣之人倒是一愣,他抬眼端详,见此人形相清癯,器宇轩昂,穿着虽普通,但身上含着冷冷的疏离与尊贵之意,而就那么微微一笑,又平添了几分温暖与贴己。
紫衣之人心中一暖,眉眼就含了笑,他亦作了个揖,道:“多谢这位公子,请。”
他二人在侍卫的护送出了茶馆,长青正欲告辞回宫,不想就被那人拽住了袖摆。
力气不大但是极度坚决,长青倒有些不好意思直接甩开了,他淡淡扫了一眼被那人扣着的地方,就看到一双素手,五指纤纤,似是女人的柔荑。
长青略微蹙眉,不戳破他,只是狐疑道:“这位公子,还有其他何事?”
那着紫衣之人浅浅一笑,松开手中的袖袍,执扇见了个礼,道:“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今日有幸结识贤兄,乃在下之福。”
“方才贤兄解围,在下感激不尽。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由在下做东道,聊表谢意,可好?请贤兄赏个脸吧,若是推辞,倒是瞧不起在下了?”他狡黠地眨眨眼,略有些顽皮。
长青推脱再三,所有理由皆被此人一一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他词穷后说不过这人,只能跟着这位新结实的“何公子”去吃顿便饭。
结果,说是便饭,几人去了祁州城最负盛名的世味楼,号称能尝尽世间百味,历来是文人骚客附庸风雅之地。
世味楼不单是个一栋楼,它可谓是包罗万象,而在最深处,是一潭清水,立于水边,就能望见池底的青青鹅卵。
两人挑了个水榭雅间,凭窗而眺,水波粼粼,杨柳依依,而远处又是繁花似锦,交织在一起,有种烟雨江南的秀美,能消人愁,让人笑。
看着此番雅景,长青近日抑郁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关于文墨与庞阙的闲言碎语,已传遍祁州城大街小巷,宫里自然也不例外,嘴碎的人哪儿都有。
之前那些与谢尘非有关的无稽之谈,长青完全都不在乎,可这回,倒真是极大地挑战着他内心的底线。
长青原先只知道他二人有情又有义,可具体他们俩是怎么个好法,他一概不知,也不想探究,无端端给自己找气受,做什么?
可这回倒好,他们之间的过往,被人挖得这么深,就像个笑话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而很多事,他也是现在才知晓,譬如刚刚那个所谓的媒妁之言。
这一字字,一句句,听在他心头,其实很不是个滋味。偏偏他与文墨年初就在为此事吵架争执,随着传言的愈演愈烈,就根本看不到个和好的迹象。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想到此结,长青不禁一声长叹,可胸腔中的郁结之气,常舒不散。
这一日,二人啜饮杏花美酿,品尝清雅菜肴,喝酒谈天,或对诗词歌赋,或抒家国情怀,不算辜负这大好春景。
待席罢,那位何公子意犹未尽,邀约长青十日后于此地再叙情谊,他道:“高山流水常遇,然,知音难觅也。”
长青浅笑婉拒,那位何公子眼眶泛红,眸子水汽迷离,多了分楚楚动人之色,又执着道:“公子,你若是一直不来,那每隔十日,我都会在此等你。”
长青一愣,他复又作揖:“小姐,抬爱,我已有结发妻子。”
那人脸瞬间红了,她看着长青,心中着实爱慕丛生,又夹杂着许多的缱绻与不舍,故此,也不再掩饰身份,反而大胆回道:“反正你不来,我就在这儿等。我父亲是当朝首辅,若是为了你,我愿意做平妻。”颇有些无赖的意思。
这话她说完,想着自己已经没脸没皮了,反而愈发横起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长青从未遇过哪个女人,会在他面前说这样炽热又直白的话,他暗道,这贺治陶的女儿怎么如此——大胆,还真是教女无方!
他双颊微微灼热,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又作了个揖,才急匆匆推门而出。
那位贺小姐追了出去,长青几人走得极快,一时就没了踪迹,她不禁气急,忽然又生出许多懊恼,只知道此人姓林,其他的,竟一概未问,让她一腔芳心空付!
且说长青回了宫,他喝过酒,又吹了恼人的春风,脑中便是昏昏沉沉,起了些乏意。这日荀假,他难得休息,便准备去灵寿殿沐浴更衣。
龙辇经过咸安宫时,隔着高高的朱红宫墙,他能看到里头郁郁葱葱的石榴树,很是苍翠打眼,他单手支起头,倚在扶手上,想着文墨在做什么呢?
还真被他想着了,龙辇沿甬道往西去时,他又特地吩咐从御花园绕一段路,就这么正好远远地瞧见了文墨。
长青也不知自己眼睛怎么愈发尖了,隔着重重叠叠的绿丝和花枝,竟还能看见她。
文墨穿了一身玉色的衣裙,整个人如白玉一样,闪着些清寒之意,面色也是,她冷着张脸,身姿英挺地坐在石凳上,喝着盏茶,像是尊不带人间情感的佛。唯独鬓间的那枚玉簪,于金乌下,闪着些暖洋。
长青仔细辨认了番,才咧嘴上翘,止不住的笑意,他下了龙辇,悄声踱步过去。
待走近了,他才听出些不对劲。
有两个宫女跪在地上,一直拼命磕头告饶,而文墨却是不发一言,只冷冷盯着旁处,到不耐烦时,才对着旁人道:“怎么,还要本宫说几遍?速速将这二人仗毙,省得在这儿碍眼。”
话音刚落,几人又是一阵使劲地拉扯,那两人自然还是抱着东西不松手,只是求饶。
长青从树后绕了过来,疑道:“皇后,这是怎么了,他们犯什么事,惹你这么高兴?”他印象中文墨性子很软,并不会轻易动怒要人性命,最多就是罚个俸银什么的。
文墨随着众人一道福身请安,面无表情地应道:“皇上,这两人扰乱后宫,死不足惜。”
那两人见着皇帝来,索性向皇帝求饶,连忙认错又喊冤,惹得长青一头雾水,他再看向文墨,文墨脸色熬不住,稍稍变了变,她红唇微启,可终究还是没说话。
长青坐到文墨对面的石凳上,看向底下那两个已是战战兢兢之人,问道:“到底何事?”声音不怒自威。
底下的两人先是连连告饶,又争抢着自顾说起来,愈发听不清楚,长青头痛更盛,他便指着其中一人,让她先说。
那人重重磕了个头,道:“请皇上明鉴,奴婢们确实认罪,但所言之话句句为真,做不得半句虚假……”
长青心头隐约已经猜到一些,他心中烦闷,赶紧摆手,让她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那人擦了擦泪,抽噎道:“禀皇上,奴婢们今日是在议论皇后与安国公之事。”
“内乱那年间,皇上您去了孟州,国公常常进宫探望皇后,两人还常在宫中下棋饮茶,国公还,还偶尔留宿于宫中……皇上,当年之事,宫中诸人皆是看得一清二楚,还请皇上明鉴。”
长青看向文墨,她并不辩驳,只是垂着眼梢,看不清神色。他复又看着底下那人,问道:“就这些?”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底下那人一时愣住,她搓着手,是个极其害怕的样子,长青哼道:“还有别的隐瞒?”
“皇上,奴婢本不该随意议论皇后,可如今,皇后竟要杀人灭口,还请皇上要为奴婢做主!另外一桩事,事关重大,奴婢……”这人欲言又止。
长青睨了她一眼,问道:“另外什么?”
那人叩首,正色道:“奴婢曾听闻,宁英公主是皇后与国公苟且而得……”末了,她又加了句:“奴婢对皇上忠心耿耿,不敢有所隐瞒。”
“一派胡言乱语!”
对面那人终于有了丝怒意,她死死盯着底下那人,喝道:“污蔑本宫清白,安国公明明只留宿于明义宫,你们这样编排是何居心?来人,给本宫撕烂她的嘴,看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那两人又开始哭天抢地,呜呼哀嚎,惹得其他宫中之人频频眺望。
长青觉得此刻连风都是止住的,他听不到旁的声音,也看不到旁的人,只能怔怔看着文墨,过了半晌,他终下了道令。
仗毙!
第 86 章
长青是纠结的,他心底不止一次地有过冲动,欲下旨将那些碎嘴之人通通抓起来,送入大牢,一个不留。但此事若是起了头,岂不就坐实了无稽传言?
这种粗暴的直接的平息舆论之举,于文墨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长青不愿意冒这个险。
可今日这两个不怕死的奴才,居然胆敢胡扯上宁英的血统,以此诬蔑文墨的清白,是可忍孰不可忍?
“仗毙”两个字甫一出口,长青也不再看其他,只拂袖回了自己宫里。他一觉睡到掌灯时分,才慢悠悠醒过来,口干舌燥之余,还有一口郁结之气闷在怀里。
他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靠在后头的瓷枕上。
许是喝过酒的缘故,长青还是昏昏沉沉、头晕目眩,他正欲唤人进来伺候,明黄的帐幔就被人轻轻挑开一边,拢成一束收在上方。光这一个动作,他就感觉周身静止了。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具体神色,唯有烛火晕暗,染在清冷的玉色罗裙上,平添了好几分暖意。
两仪殿是皇帝的寝宫,除了皇后,其他嫔妃不得皇帝允许,不得擅自进入。可说来也奇怪,文墨进宫这么久,也从未主动来过一回。
长青今日见她来,痴痴一愣就给怔住了,一时忘了说话。
文墨也不开口,只是从南窗榻上拿了个软枕,给长青垫在身后,又倒了杯茶,双手托着递过来,浅笑道:“长青,喝口温茶润一润嗓,听侍卫们说,你在外头喝过酒。”语调轻轻,说不出地柔意,从未有过。
暖阁里就他和她,其余伺候的人都被打发在外头,长青看着她忙忙碌碌,又听着她软语唤他的名字,心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哀伤。
这一出戏,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长青实在太了解文墨的倔强脾性,不说原来二人置气,从来都是他主动登门赔罪,且说他们俩自年初冷战至今日,已过去三四个月,从未见她低过一次头,服过一次软,可现在,她放下身段,好言好语地伺候他,那必然是有所求了。
那盏茶水在眼前晃得难受,长青撇开眼,目光落在衾被上,也不伸手接过,他只是淡淡地问:“皇后,如此这样,可是要和朕说些什么?